第十四章 訛人是項技術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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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瑟瑟,滿院銀杏葉被風卷的到處都是。
敖文脫下蓑衣後跺跺腳,抖落了滿地的雨水。看到院子裏的情形,他眉頭緊皺:“怎麽不掃幹淨?人手不夠就說。”
門房張頭懦懦:“公子說不必掃,這樣看起了比較有……那個什麽……秋意?對,秋意。”
敖文對蘇幕頗為了解,清楚這確實像是他會說的話。這時小武剛好端著盤豬蹄邊啃邊從廚房出來。他看見敖文後眼睛一亮,興高采烈的衝他揮舞油膩膩的手:“哥!公子說今天加餐!”
敖文對他視而不見,甚至還繃著臉特意從院子另一邊的走廊繞了過去。
掀開東廂的簾子,淡雅的清香驅散了秋寒。屋子裏燃著幾處蠟燭,敖文帶進來的風讓火焰抖了抖。
蘇幕從沉思中驚醒,他本正拿著一卷書麵壁而站。此刻回頭看見是敖文,眼角忍不住浮現一絲笑意。
“事辦完了啊。”
“公子。”敖文端正行禮,他掃了眼掛在牆上的圖:“看來您今天又認識了不少人。”
牆上是一幅橫跨的大幅白紙,上麵勾勒著人像以及簡單的介紹。有些人像與人像間還用各種顏色的線條相連接,而有的卻孤零零的獨處一隅。
蘇幕半倚著牆,用書卷指了指墨痕未幹的地方:“畢竟開了新地圖。”
對於這種偶爾冒出的無法理解的詞語,敖文很淡定的自動忽略了。他現在隻關心一件事:“您上次不是說要小武節食嗎?怎麽剛剛他……”
蘇幕眼角的笑意散開:“第一次成功訛了人。就想著要慶祝一下。”
訛人?敖文想笑。
家裏的這些人,那個不是散財童子。尤其是蘇幕,在姑蘇的時候逢年過節就布粥施舍。不然以錦書閣這兩年的勢頭,他們何至於連在京裏買處好房子都買不起。
看到他不信的眼神,蘇幕走到桌子前挑開深藍色的外袍,指著裏麵的玉佩扇墜和銀票:“喏,你自己看。”
在學館的時候,李鬆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賠給了蘇幕。本來還想著畢竟同窗,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但他卻根本就不容拒絕。而且蘇幕沒料到戰神傳說在學子間竟然那麽知名。就連一開始用鼻孔看人的李鬆,最後在把外袍都脫了塞過來的時候小聲道:“……能幫我弄一套有聖女畫的嗎?”
“……住手!我不要你褲子!”
大淵朝重文,從皇室到地方,所有人都醉心於文學。先皇愛畫,尤愛……春宮。在他大手一揮特意創辦了春風畫院專畫春宮後,整個朝野,從上到下似乎都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從那以後,通俗文學蓬勃發展,什麽書生野狐,月夜私奔都已經滿足不了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需要了。
但來來去去,這個時代的人畢竟有著局限性,寫出來的東西即使再創新,也總是不能免俗。
在這種情況下,姑蘇的憶華先生橫空出世。
他的文,天馬行空,跌宕起伏。一本戰神傳說,雖然都能看出依托了夏侯翎,但卻又被重新創造了一個時空。主角龍傲天忍辱逆襲,一路打臉。從頭到尾毫無尿點,簡直酣暢淋漓。
而且裏麵不止有男人們愛的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它還有讓女人心醉的愛情。主角雖然紅顏知己遍布天下,但卻又始終一心一意的對待陪在他身邊的發妻,就連豔絕天下的異族公主自願為妾,他都沒有被誘惑。
何其深情!
偷偷看了戰神傳說的女人們被感動的熱淚盈眶,心馳神往下再看看家裏的大豬蹄子,那叫一個糟心。
一時間,大淵的男人們痛並快樂著。
在這種全民追捧下,也不是沒位高權重的人想結交神隱的憶華先生。但蘇幕並不願意脫馬甲,因為他覺得……很羞恥。
不過是本簡單的爽文罷了,憑借的全是另一個時空的優勢,根本就沒什麽值得驕傲的。
當眾人對他的身份深扒不出後,唯一與憶華先生有瓜葛的錦書閣便被人威脅了。麵對這種情況,蘇幕很幹脆的用憶華先生的名號在書中表示不願露麵,若是身份暴露,那麽他便自此封筆。於是乎,那些不關心他到底是誰的書迷就急了。
幾方交涉,最後錦書閣和他都落了個清淨,生意也能繼續做下去了。
……等知道桌上的東西是用那套筆墨換來的後,敖文木著個臉。
蘇幕用書敲打手心:“昨天是你收拾的書囊?怎麽想到放那套筆墨了。下次不用給我留,購置些普通的就成。”
“公子。”敖文一言難盡的盯著他:“您開心就好。”
看到他的表情,蘇幕覺得有些不妙,他瞧瞧桌上的東西,思索片刻後不可思議道:“難不成我還虧了?”
何止是虧,敖文有些憐憫的垂目:“其實也沒虧多少,也就……一百多兩吧。”
細密的雨絲偶爾被風吹進走廊,小武坐在扶欄上幸福的捧著最後一個豬蹄。就在他深情的凝視著,決定好好品嚐的時候,東廂內突然傳來他哥變了調的聲音:“公子!公子您怎麽了!”
“噗通!”
小武手一哆嗦,也顧不得掉進坑裏跟落葉雨水相親相愛的豬蹄,他跳下欄杆就朝東廂跑。
敖文慌亂的扶著捂住胸口站立不穩的蘇幕:“您那裏不舒服?小武!小武快去喊大夫!”
剛掀開簾子的小武應聲就要跑,蘇幕按住額角:“咳……站住!”他有氣無力的擺手:“我沒事。”
敖文不讚同:“每年入秋您都要病一場,還是請大夫來看看吧。”
小武眼巴巴站在門口,一腳在外一腳在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蘇幕扶著桌子坐下,倒了杯茶後一口氣喝了下去。剛喘了喘,他看見桌子上的那堆東西頭又疼了。
“那套筆墨怎麽炒的這麽厲害?過猶不及,這樣容易出岔子。”
自古錢帛動人心,要是利益太大,說不定有些人會撕破臉皮對錦書閣下手。
敖文幫他順氣:“公子您放心,楊伯跟我都心裏有數。書閣裏其他的東西雖然稍貴,但卻並不離譜。這套筆墨因是說了總計十套且永不增賣,再加上有幾位出手大方,所以才成了這樣。”
蘇幕略鬆了口氣,他丟開手裏的書,捂住眼睛指著桌子:“小武把這些都拿走!”
門口的小武滿頭霧水,他走過去試探的看著敖文:“就,拿走?”
敖文默默點頭,手上順氣的動作沒停。
把零零碎碎的東西用外衣包好,小武抱在懷裏朝外走了兩步,然後又回頭確認:“公子您真的沒事嗎?李大夫已經從姑蘇過來了,給他安頓的地方離咱們這不遠,幾步就來了。”
“李叔怎麽來了?”蘇幕詫異,李大夫醫術高明,這幾年多虧了他幫忙調理:“他過了年都六十三了,不是說要在安樂堂養老的嗎?”
從姑蘇到鄴城這麽遠,他那把老骨頭經得起折騰?想到這,蘇幕也顧不得心疼銀子了,他連忙朝屋裏走。
“我換衣服過去看看,怎麽沒人跟我說?簡直胡鬧!”
敖文連忙製止:“不用了公子,李大夫走的水路不累,他還特意關照說不讓您過去。而且這會應該在休息了。”
小武被自己哥哥挖了一眼後嚇的縮縮脖子,抱著東西就躥出去。
蘇幕算算日子,當初他走得急。就算李大夫走的水路,但要收拾好他的那些寶貝藥材也得花不少時間。這麽算的話,怪不得辭別的時候李老頭老神在在的沒囑咐什麽,估計那會就拿定了主意。
歎了口氣,蘇幕怔怔的坐了回去。
當年他剛穿過來的時候,誤打誤撞救了個被拐賣的小童。送小童回家後,在他家破敗的茅屋裏扒拉了半天,才在一堆破棉絮裏扒出個臭氣轟天的醉老頭。
當小童對那個人事不知的老頭喊爺爺時,蘇幕是很生氣的。這就不怪小童會被拐了,一個四五歲玉雪可愛的幼童,家裏要是有這樣的大人,那不被拐賣才奇怪了。
但那時候,圍過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卻滿目憐憫,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慢慢拚湊出了這個家的遭遇。
李家世代行醫,在邊境燕州頗有善名。然而三十年前,北涼悍然入侵。麵對異族鐵騎,駐守燕州的大將竟然連迎戰的勇氣都沒有,帶著親衛便棄城而逃。
明明燕州加上旁邊的月津道足足有三十萬守軍,但將領臨陣退縮,下邊的軍官又彼此爭權奪利。等到他們剛爭出個輸贏,北涼鐵騎便夾裹著雲雷之勢直接踏平了整個北境,把他們一窩蜂都送上了西天。
那場戰亂,火光映紅了半個大淵。但麵對那些猙獰的異族,大淵的官員們噤若寒蟬。與北境相交的碎雲關關門緊閉,依靠著天險守著中原腹地的最後一道防線。
北涼的蠻人們舉起屠刀,在整個北境肆無忌憚的燒殺搶虐。而大淵的朝廷卻仿佛成了聾子瞎子,派去的特使就站在碎雲關的城樓上眼睜睜看著那連綿的大火。
沒有救援,沒有血戰。
北境就這麽失陷,子民十不存一。李老頭一家就是那時候從燕州逃出來的。
不過李家雖然損失慘重,但曆經苦難後李老頭和兒子兒媳還是來到了姑蘇。又過了些年,靠著醫術他們穩定了下來,李家也有了新生命的誕生。眼看著日子越過越好,但上天卻又開了個玩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