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樊樓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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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樊樓坐落在東華門外景明坊,它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各處更是珠簾繡額,隔著老遠就能看見朱紅色的屋簷。

    在鄴城裏,梁圓是銷魂窟,而樊樓便是忘憂處了。

    “公子,車趕不進去了。”小武有些咂舌:“怎麽這麽多人!”

    蘇幕打開車窗,街道上嘈雜紛擾,行人眾多。今兒難得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很多悶了許久的人都出來散心。

    “算了,讓長平把車趕回去,你跟我下去步行。”

    長平是敖文在京中新招的仆從,也正是上次去送藥的傻大個。

    聽到蘇幕的吩咐,坐在車轅上的長平憨笑一聲:“街上人多,公子您小心被擠傷了。小人知道有條路可以繞過去,就是遠了些。”

    小武詫異的轉頭:“有路能繞?長平你對這裏很熟啊。”

    “嘿嘿,以前走的路多,經常在京裏繞來繞去的也就知道了。”

    蘇幕對這摩肩擦踵的街道確實有些發怵,等到詢問長平確定不會誤點後便同意了繞路。

    左轉右轉,繁華的街道被甩在身後,地麵漸漸變得不平整,屋子也低矮起來。

    看到那些在蹲在屋前衣衫襤褸的人,小武有些驚異:“鄴城裏也有窮人?”

    長平撓頭:“肯定啊,而且還很多哩。”

    蘇幕挑著車窗,雅致的臉龐半遮半露。外麵的人看見這輛馬車,有些把身子往牆角縮了縮,防止被濺到汙水。

    “小心些,這路上水坑太多了。”

    長平應喏:“知道了,公子。”

    小武的眼睛咕嚕嚕亂轉,嘴裏嘀咕個不停:“不是說天子腳下嗎?就算不像說書人說的那樣地麵都是金子鋪的,但也不該有這麽多窮人吧!比咱們姑蘇都窮!”

    蘇幕知道這兒應該是貧民窟。他的心裏略微有些沉重,雖然清楚不論何處都會有窮人。但就像小武說的,這裏的房屋破敗,很多連屋頂都是胡亂蒙著層布,連層茅草都沒有!

    道路狹窄,隻能容得下一輛馬車經過。雖然長平趕車的技術不錯,盡量避開了那些大坑,但奈何小坑無數,最終還是免不了顛簸。

    小武扶著車門固定身體,他有些奇怪的道:“公子,怎麽這兒都是男的?”

    蘇幕瞧了瞧,發現確實如此。不管是蓬頭垢麵蹲在房前的,還是拖拖拉拉走在路上的,不分老幼全是男的。他沉思片刻,有些不確定:“可能是,不好拋頭露麵?”

    話剛說出口他就自嘲一笑:“不對,這兒的人怎麽會講究這些。小武,你倒是把我問著了。長平,你知道為什麽嗎?”

    一直坐在外麵趕車的長平打了個呼哨,示意前麵的人讓路。他望著路的眼神十分平靜,絲毫沒有在蘇幕小武麵前的局促和謙卑。但一開口,語氣卻又是與眼神不相符的恭敬:“稟公子,這兒的女人,白日應是在補眠。”

    小武茫然,他瞅了瞅長平的側臉:“補眠?她們晚上不休息嗎?”

    蘇幕卻是恍然大悟,他放下簾子擋住車窗,略微有些尷尬又有些冒犯了什麽的不安。

    長平憨笑:“小武哥,等你長大就懂了。”

    外麵小武還在喋喋不休的追問,長平卻沉默不語。

    蘇幕敲敲車壁:“閉嘴!”

    聽出這句話裏的慍怒,小武老實了。雖然還是很好奇,但也隻能埋進心底。

    貧民窟的路不好走,但長平也沒誇口。左轉右轉了一會,前麵便出現了個巷口,出去後便到了樊樓。

    “哇!”小武看著大路上依然擁擠的人群,用力拍了拍長平肩膀:“傻大個你挺厲害嗎!嗯,就是肉太硬了。”

    長平沒應答,隻是迅速把腳踏放好,然後打開車門:“公子小心些。”

    小武看的目瞪口呆:“你都給做了,那我做什麽?”

    蘇幕從馬車裏出來,避開長平想攙扶的手:“不用這樣,我自己來就行。”

    為了顯示自己還是有用的,小武便殷勤的把馬車牽了下去。

    樊樓外麵站了很多穿著一樣藍白衣服的年輕男子,他們都長相端正,臉上笑意盈盈。看起來,這應該是樊樓迎賓的夥計了。

    看到蘇幕一行人,立刻就有個人上前:“客官您好嘞,請問是幾位啊?”

    蘇幕笑笑:“有約了,黃樓蘭房。”

    夥計了然:“原來是柳公子的客人,”他彎腰恭敬的朝左邊伸手:“您請嘞。”

    樊樓分為天地玄黃樓,四樓圍繞著一個中心建造。天字樓據說是聖上禦賜,除了皇親國戚誰都不能進去。地字樓隻招待官員,玄樓多富商,而黃樓便是普通人去的了。

    黃樓裏又分大堂和包廂,梅蘭竹菊四君子所命名的包廂位於東邊,寓意為生機盎然。蘇幕帶著長平沿著樓梯盤旋往上,發現下麵大廳幾乎是座無虛席。

    這兒的夥計很有眼色,瞧著蘇幕對掛在牆壁上的畫很感興趣,他便話鋒一轉,從對特色酒水的介紹變成了對畫作的介紹。

    “咱們這兒掛的畫向來都有講究,什麽最受歡迎咱們就掛什麽。不是小人瞎說,就您看的這地兒,十年前可是連先皇的禦作都掛過哩。”

    “哦?”蘇幕饒有興致。

    那夥計左右瞅瞅,小心的靠過來用手擋住嘴:“就是那副秋日院戲圖!”說著,他朝蘇幕擠擠眼,露出是男人都懂的表情。

    蘇幕清咳一聲,先皇曾經有四季圖聞名於天下。其中,以秋冬兩季最為著名。他曾經在創辦書坊前調查過市場,可以說,光是先皇的春宮圖,便養活了一大批人。

    樊樓占了半條街,樓層間頗為開闊,故而樓梯又寬又長,兩邊掛的畫作也錯落有致。

    夥計看這位客人臉皮有些薄,便連忙打個哈哈轉移了話題:“當然現在已經不掛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咱們黃樓如今差不多成憶華先生的專場了。”

    他指著牆邊走邊說:“自從戰神傳說出來,謔!無數文人潑墨作畫。等掛了倆月大家看膩了,結果《燕三的劍》又來了。哎喲,真不知那憶華先生是怎樣的人物,竟能寫出這麽妙的人物!”

    正巧,三樓拐角的最後一幅畫便是憶華先生新作燕三的劍中的主角燕三。雕梁畫柱外,一個黑衣人負劍從屋簷掠過,他的頭頂上是清冷的月光,而身後則有大批人馬在呼喝追趕。

    瀟灑快意,縱劍江湖。

    隻是畫上的人看不清樣貌,隻能看見束起的白發與側臉上的銀色麵具。

    夥計欣賞了一會後嘟囔:“也不知這燕三到底是什麽身份,憶華先生寫的實在是太慢了!”

    蘇幕清了清嗓子:“有勞小哥帶路了。”他讓長平給這位夥計打賞:“我自己進去就行了,是這間吧。”

    三樓的第一間,門外正放著兩盆細長的蘭花,在這濕冷的秋日,能培育出這麽好的幽蘭,樊樓估計下了不少力氣。

    那夥計收了賞,眼裏的笑意更濃了。也不多言,他點點頭後作了個揖便退了下去。

    包廂的門是關著的,蘇幕走過去敲門。

    “柳兄?”

    不是說宴請親友嗎,這個時辰賓客應該陸續趕來了。怎麽這麽清冷,難道是來早了?

    “吱呀。”

    門從裏麵開了,但開門的不是柳雁,而是位姑娘。

    女子約莫十七八歲,長眉迤邐,雙眸盈盈,頭上梳著發髻,上麵簪著朵雅致的蘭花。她看見來人有些驚訝,隨後便紅了臉頰,微微咬著下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蘇幕怔了怔,連忙偏開眼:“請問,柳雁柳兄在嗎?”

    就在這時,柳雁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是蘇兄吧!姐姐,那是我同窗,不是外人。”

    說著,柳雁從屋裏走出來。他拉開門,臉上全是笑意:“蘇兄,你可算是來了!來來來,快請進!”

    蘇幕跟著他走進去,開門的那個女子捏著衣袖,想要去關門,卻看著緊跟著進來的長平有些躊躇。

    柳雁回頭一看,笑著道:“這位是蘇兄的下人吧,不如到樓下去吃酒,賬掛在我這就行了。”

    黑粗的長平憨笑:“不成哩,家裏不讓我離開公子,當差的時候也不能吃酒。”

    柳雁皺眉不解:“蘇兄在這吃席又用不上人,”他轉頭看著蘇幕語重心長道:“京裏向來都沒讓客人仆從侍席的,蘇兄,你剛從老家來,可別讓其他人看了笑話啊!”

    蘇幕莞爾,他避開這個話題轉而指著空蕩蕩的屋子問:“柳兄不是說要宴請親友嗎?怎麽……”

    柳雁寬長的臉上頓時浮出悲傷,他歎息道:“蘇兄有所不知,柳某的親,隻剩下一個姐姐了。而友,”他盯著蘇幕:“也隻有蘇兄你了。”

    伴隨著這句話,正扶著門框的女子偏過頭,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臉頰,像是哭了。

    蘇幕眨眨眼,看了看那一大桌精致的菜,再看看麵前紅了眼眶的柳雁,半響後試探道:“那,節哀?”

    柳雁似乎緩過勁來,他笑了笑:“不用,柳某已經習慣了。對了,說了這半天,還沒為你介紹呢。這是家姐,閨名柳鶯。姐姐,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同窗好友,蘇幕蘇公子。”

    蘇幕與柳鶯相互見禮,蘇幕還好,倒是柳鶯有些不自在,她一直紅著雙頰看向別處。見禮的時候,聲音更是微不可聞。

    柳雁領著蘇幕入席:“多謝蘇兄今日能來,你不知道,自從父母去後,我們姐弟方知世人皆是捧高踩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