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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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要報仇,尚薇的眼睛又淚盈盈的了。

    陳惇攤開紙,他仔細回憶了官娘對他說的一切,將之用最鞭辟的語句,和最直指人心的情感,以及大量“翔實”的、觸目驚心的證據(他將官娘模糊不清的記憶整理和細化),描寫了洪家班是怎樣一個吃人的虎穴,他們是做了怎樣慘忍邪穢、有礙天理的事情。

    “此等遊手俱假戲班為名,來至浙省,勾通本地奸民,共謀捆拐,肆行殘害……藏匿其中,積至成群,則糾夥護送,遞賣分贓。”

    “迭拐男女幼童不計其數,選其俊秀者,調理其肌膚,修飾其衣履,重價售與宦商富室為妾,或竟入妓院,蠢者殺食其肉,灸骨為丸,或為人彘……”

    “天下之人,誰無父母,母豈不愛子,子豈不戀母?使骨肉離散,割天倫,舍恩義,終生不得複見……”

    “嗟乎,其心當誅,其罪當殺,其所為當明示天下,其教訓當永以為戒!”

    一片洋洋灑灑二千字的罪狀揭發書一氣嗬成,陳惇滿意地抖了抖發酸的腕子,想要再提筆修改一下,卻發現竟沒有一字可以修改的,“看樣子這文章成了。”

    等到陳溫回來,陳惇就將這罪狀交給他看。

    “好文章,好文章!讀之使人熱血沸騰,義憤填膺。”陳溫連連點頭,細細品味:“這是你的筆跡,你從哪兒抄來的?”

    “是我寫的,”陳惇道:“我寫的都是真的。”

    陳溫猛地一震:“你說什麽?”

    陳惇把事情和盤托出,道:“洪家班就在沈府,他們背負了不知道多少條人命,幹出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尚老二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陳溫汗如雨下:“這些人簡直是,罪該萬死!”

    他說著焦急地在屋裏踱步,道:“這事情一定要告官,要官府拘拿他們!”他說著又攤開紙張重讀了一遍,“你這寫的不是狀子,我給你改動一下,明天你去縣衙投遞,我一定會讓曹知縣接了這個狀子的!”

    陳惇道:“爹,我寫的不是狀子,這東西是要給曹知縣看,但不是投狀子直接告發,要是直接告發,那些人聞風而動,恐怕早就掩蓋好了罪行,到時候知縣傳喚了我去,卻什麽也沒查出來,豈不是要我反坐?”

    陳溫想起尚老二血淋漓的模樣,登時一個哆嗦:“我兒,你要怎麽做?”

    “您隻需將這東西帶進去,放在公堂之上……”陳惇如此如此說了一番,道:“沈老爺與曹知縣不睦,借此機會一定會親自上門,屆時正好是……”

    兩天之後,沈府張燈結彩,大開筵席,為沈老爺沈炎賀壽,一時間賓至如雲,訪客如雨,鑼鼓笙簫,念唱作打,好一片熱鬧歡慶之景象。

    沈家在庭院中擺了五十桌筵席,每桌十五人,尚且設有雅座,隔著一池清泉,對麵就是大戲台,上麵正唱地不亦樂乎。

    “不是唱《蘆花記》、《沉香亭》,就是《五倫全備忠孝記》,聽來聽去總是那麽幾曲,實在提不起精神來。”吳兌坐在席上,悄悄跟諸大綬、徐渭兩個咬耳朵。

    徐渭嗬嗬一聲:“連王世貞也說《五倫全備忠孝記》是文莊元老大儒之作,不免腐爛,可見是……”

    “文長兄,你就多喝點酒,”諸大綬害怕他又開始狂恣起來,急忙道:“沈老爺來了。”

    “學生見過沈老爺。”幾個人急忙站起來唱肥喏。

    沈炎哈哈一笑:“不要多禮!你們能來我的壽宴,真是讓這裏蓬蓽生輝!”他很是得意地給身後的士紳以及德清來的本家介紹起來,說這三位才高八鬥,將來定是科甲名臣如何如何,說的連徐渭這樣的厚臉皮都繃不住了。

    “文長先生,”沈炎雖然比徐渭大,卻依然尊稱一聲先生:“你最近還有什麽新作嗎?”

    徐渭警惕道:“沒有了沒有了,我兜裏有錢的時候,不賣字畫!”

    徐渭自稱“書法第一,詩第二,文第三,畫第四”,但世人最推崇的還是他的畫作,他的文章晦澀拗口,他的狂草雖然氣勢磅礴,但用筆狼藉,一般人很難看懂,所以世人競相求購徐渭的畫,有時候徐渭沒錢買酒喝了,他就賣畫來換酒喝。沈老爺每次聽聞徐渭要去酒樓裏喝酒,就上門求購畫作,往往而得。但徐渭手頭稍為寬裕,便不肯再作。

    “惟大英雄能本色,”沈炎也不強求,反而大加讚賞道:“是真名士自風流啊。”

    他說著請眾人坐下,高興道:“我請了寧波府最有名的洪家班來唱戲,他們如今有一出好戲,絕對是新聲,諸位可有意一聽?”

    “什麽新聲?”座中都是捧場的人。

    “魏尚泉的弟子,梁伯龍的集大成之作,”沈炎道:“聽過的都轟動了,一路走來一路追,千金隻為再聽一曲啊。”

    聽到魏尚泉的名字,座中官紳都點了點頭,他們是知道這個人的。此人是嘉靖五年的進士,曆任工部主事,廣西按察使,但他凸出的並不是政績,而是對南曲的癡迷,他鑽研南曲,幾乎連官兒都不想做了。

    如此癡愛,魏尚泉自然是南戲的大家,他不滿足於南戲原有的聲腔,而是在北曲南戲名手的幫助下,吸收了海鹽腔、餘姚腔等等,對老昆腔的傳統戲曲唱法重新加工,把南北曲融為一體,一改以往那種腔調平直又欠意趣韻味的呆板唱腔,創造了一種格調新穎、委婉舒暢、清麗悠遠的嶄新唱腔。

    這種唱腔要求“啟口輕圓、收音純細”,講究“轉喉押調”、“字正腔圓”,唱出了“曲情理趣”,細膩得宛如蘇州巧匠用木賊草蘸水研磨紅木家具一樣,故稱之為“水磨腔”,又稱“昆曲”。

    這種唱法流出來,一下子風靡全國,還形成了“四方歌者皆宗吳門”的盛勢,魏良輔名振曲壇,被譽為“立昆之宗”,而如今他的弟子似乎青出於藍,譜寫了一首更為傑出的戲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