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江魚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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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惇一大早起來,到外麵街市上買了幾個包子放在了籠屜裏,小丫頭還呼呼大睡著,嘴巴還吧唧著,似乎在回憶什麽香甜的滋味。他想了想又把包子拿了出來,這樣她醒來了就應該能看到。

    陳惇懷揣著自己昨晚上重新謄寫的《白蛇傳》書稿,晃悠悠漫步去了山陰。山陰會稽不過隔了幾座橋罷了,不至於說是迷路什麽的,而且他到了山陰一打聽徐文長的家,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穿過兩條幽深的小巷,徐渭的大門隔角就是,這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被徐渭弄得像是鄉下宅院,裏麵雞犬相聞,透過低矮的門戶甚至可以望到裏麵的藤蘿架,綠意森森,怪不得世人皆稱其為“青藤先生”。

    大門是虛掩的,而裏麵傳來了驚天動地的笑聲,看樣子徐渭今天有客人,而且客人還不少。此時的徐文長還不是以後那樣的孤僻景象,因為世人對他的讚譽,他這裏經常是人滿為患,多得是聞名來拜謁,或者是求字畫的人。

    陳惇站在門口猶豫了幾番,還是沒有準備進去。然而他剛提步要走,卻從門縫裏竄出一道黑影來,這黑影笨拙地一躍,擋在了陳惇的麵前。

    “你就是那一隻黑狗了!”陳惇不由得一怔:“徐文長所蓄黑犬一條,貧病交加之時,唯有此犬不離不棄,陪他終老。”

    這黑犬明顯還是個狗娃子的模樣,渾身黝黑,大眼睛水汪汪地,努力做出凶悍的模樣,齜牙咧嘴朝著陳惇吠叫起來,在陳惇聽來簡直就是可愛的小奶音。他伸手一把撈起了小狗,幾番順毛下來,小奶狗就舒服地翻起了肚皮了。

    “我聽到大黑在叫,”裏麵走出來一個人:“我去看看。”

    等見到門口的人,吳兌哈哈大笑起來:“說曹操,曹操到!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們還找你呢,你不在家!”

    據吳兌說,昨天他們幾個就是想邀陳惇去徐渭家裏喝酒的,結果人不在,今日還打算再去一次呢,結果陳惇自己送上門來了。被吳兌像是姑娘一樣拖著手進去,陳惇一整衣冠,對前來相迎的幾人施禮道:“幾位兄長請了,小子陳惇這廂有禮。”

    果然就是那天沈府筵席上同桌之人,諸大綬哈哈笑著拉他進屋,卻道:“會稽八百裏,左不見,右不見,賢弟由何而來?”

    聽到這對子陳惇就笑了:“山陰十二峰,前難尋,後難尋,小子從天而降!”

    見陳惇張口就對上了,幾個人眼裏都微微閃過一絲驚異,卻都笑道:“對得好,可見急智!”

    這座中卻有一人,似乎陰不陰陽不陽地哼了一聲,陳惇看向他,這人也是個俊秀的年輕人,眉目周正,一襲青衣,很容易讓人頓生好感,隻不過他不曾見過。

    “虞臣,”諸大綬麵色微微一滯,卻道:“這是陳惇,與你同是會稽人。”

    說罷又對陳惇道:“這是陶大臨,你應該聽過他的名字。”

    何止是聽過,在陳惇的記憶裏,“陶大臨”是陳溫經常會提及,會拿來對比自己的人名。紹興這地方不大,但是人才輩出,尤其是青年才俊,有如過江之鯽。陳溫就經常念叨:“不求你天資聰穎能與徐渭比肩,那是五百年出一個的才子,可遇不可求啊。但是你看看人家陶大臨,咱們會稽的小秀才,人家三歲開蒙,七歲就讀百家,得了知縣青眼,十九歲就中了秀才,你也是三歲開蒙,七歲上頭連百家姓都背不全呢!”

    陶大臨大概就屬於“別人家的孩子”,怎麽看都好得不得了,比自己家的孩子強百倍的那種。當然陶大臨也是家學淵源,他的祖父是弘治年間的解元陶諧,那時候陳惇天天被說,他也有忍耐不了的時候,頂過一句嘴:“他祖父為官,我家出過什麽官宦?”

    陳溫的表情他不太記得了,不過好像長歎了一句:“你也有一個……”

    之後陳溫就像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沒再提及了。但是現在讓陳惇猛然回想起來,這句話似乎值得推敲啊。

    “久仰兄台,”陳惇恭恭敬敬客客氣氣道:“會稽可謂無人不知了,我記得沈府宴會上,沈老爺兩次提及兄台名諱,為那一日兄台不在甚為憾惋。”

    陶大臨一副高冷模樣,又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節來,這讓陳惇反而想笑,這人怎麽喜怒這麽容易見於顏色,這樣直白地表達情緒,還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啊。

    孫鑨是個寬和的老好人,見陶大臨如此模樣,便打了個圓場:“當日虞臣是有事不在會稽,要不然那一日大家都認識了。虞臣,這便是我們跟你說過的,一口氣書了三十副對聯,略無重字的小才子,連沈老爺也十分誇讚的。”

    “是嗎?”陶大臨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奉送了一個鄙視的眼神:“不曾聽說。”

    “往昔不曾聽說,”吳兌似乎看他不慣,也冷笑一聲:“今日不就聽說了嗎?端甫剛才出的那個對子,人家對上了,你說對得好不好?”

    “對對子,小技也。”陶大臨又充滿鄙視地瞥了一眼他,道:“我也出一個,你對得上嗎?”

    “敢請教。”陳惇手裏輕輕摸著大黑的狗頭,眼中卻盯著陶大臨,仿佛在摸他的頭一般。旁邊的孫鋌似乎看出來了,一口酒噴出來,低著頭使勁憋住了笑。

    “鴉過寒江,滿地鳳凰難下足。”陶大臨意有所指道。

    原來這屋子裏除了他,其他人都是鳳凰,他頂多算是個烏鴉啊,這比喻,真是難聽。而其他被誇了“鳳凰”的人似乎都沒有自以為得意,反而都蹙起了眉頭,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龍遊北海,一江魚鱉盡低頭。”陳惇輕輕鬆鬆對上,卻抄起桌上的酒杯,對諸大綬他們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哈哈哈哈,”諸大綬幾個卻不以為意,反而開懷大笑道:“對得好,對得好!”

    陳惇也點點頭,他這下聯裏,是將自己比作蒼龍,而貶其他人做魚鱉,其實他要貶的人也隻有陶大臨一個罷了,相信其他人都聽得出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