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探東城

字數:5610   加入書籤

A+A-


    府外,已經是華燈初上,街上一片燈影斑駁,將她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長。

    老王頭早就被安生打發回去,唯恐府裏剛出了事情,需要四處奔波。她舉目四望,前所未有的無助與恐慌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

    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

    回夏府?一院子的愁雲慘霧,大家能做的,不外乎就是淚眼相看,相互埋怨。而薛釗一去,還不知道薛氏有了依仗,怎樣與柔姨娘折騰。

    沒有了父親,夏府也就不是自己的家了。

    安生不想回,可是又不知道去哪裏?

    整個街上的百姓都在議論著今日的這場大火,父親獲罪,是朝廷初步給出大家的說法。所以,父親的名字不時在大街上眾人的口耳之間傳遞,夾雜著各種難聽的辱罵與惡毒的詛咒。

    災難,比安生想象的,還要嚴重。

    父親獲罪,或許,自己也將成為這京城的過街老鼠。

    畢竟,那焚毀的糧米是長安百姓們辛苦勞作的血汗,是他們心底的一粒定心丸。若是逢災年,或者青黃不接,糧庫的存糧,就是他們能夠得以生存下去的根本。

    如今,寄托沒有了,心血毀於一旦,父親,就是現在的罪魁禍首。

    安生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地眼淚洶湧。

    “安生姑娘?”有人衝著她打招呼:“這是去哪?”

    安生抬眼,見是和記藥鋪掌櫃賈六。

    她低垂下頭:“走走。”

    掌櫃並不知道她的身份,熱情地勸道:“已經挺晚了,你一個人要小心,不要到處走動。”

    安生“喔”了一聲:“謝謝。”

    “還有,士兵們正在到處征集燙傷藥,捉郎中呢,你可要提醒冷神醫一聲。”

    安生心裏一動,猛然抬起頭來:“找郎中做什麽?”

    “怕是你還不知道呢吧?”賈掌櫃極熱情地道:“今日城東倉廩走水了,許多士兵燒傷,朝廷正在四處征集郎中醫治傷兵。若非我消息靈通,兄弟們忙著打遮掩,鋪子裏坐堂的郎中都差點被叫去了。”

    安生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身子裏開始有一個聲音在拚命叫囂。她迫不及待地問:“像我這樣的學徒可以去嗎?”

    賈掌櫃詫異地打量她:“你要去?這可是受累不討好的差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呢。”

    安生斬釘截鐵地點頭:“去,我去,不知道去哪裏報名?”

    賈掌櫃一揮手:“別開玩笑了,安生姑娘,那受傷的都是一群大老爺們,赤身露體的,你一個姑娘家,麵皮薄,去了算是怎麽一回事兒?那群當兵的,你是不知道,說話都下流著呢,千萬去不得!”

    安生聽他一說,多少也有一點猶豫。但是轉念一想,別無良方,回到府裏也隻能眼巴巴地等著父親被斬頭的消息,倒是還不如拚力搏上一搏。

    她牽強一笑:“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一直想進軍隊當隨軍大夫的,覺得這是個機會。”

    賈掌櫃一臉的“原來如此”,伸手一指:“當兵的正在挨家藥鋪尋燙傷藥呢,你到跟前一說,他們管你是不是正兒八經的郎中,樂得帶回去交差充數。”

    安生謝過掌櫃,略一沉吟,尋一家成衣鋪子,換了一身青布短衫,做男裝打扮,頭上帶了一頂布帽,遮住滿頭青絲,立即沿街急慌慌地搜尋過去。

    她滿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就算是混進去又能如何?能不能救自己的父親?隻知道,自己應當做點什麽,哪怕,是多了解一點,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拐過兩條街,安生就見到幾個士兵從藥鋪裏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郎中模樣的人。

    安生努力穩定心神,然後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刻意粗啞著嗓音問:“請問這是在尋郎中嗎?”

    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眼:“是,怎麽了?”

    “我隻是藥鋪學徒,隻懂粗淺醫術可以嗎?”

    士兵們對視一眼,大抵是覺得這位自投羅網的小子有點傻,迫不及待地點點頭:“可以可以,會上藥包紮就可以。跟我們走吧。”

    安生唯恐引起幾人懷疑,不好意思地問:“管飯嗎?”

    幾人立即一陣哄笑:“原來是個混飯的,管飯,黃麵饅頭管飽。”

    安生就低垂著頭,相跟在幾個郎中身後,被塞進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載著半車藥,顛簸著去了東城。

    一路之上,是真正的怨聲載道,幾位郎中都在低聲憤憤地感歎倒黴。倒不是因為這被抓兩日苦力,而是害怕一旦留下名號,日後有打仗的差事,或許就被捉了到戰場上送命去。

    安生隻默然不語,心裏紛亂如麻。

    一靠近倉廩附近,就是一陣水混合著炭灰的焦糊腥味,遠遠望去,四處斷木殘垣,依稀可見殘存的倉廩,隱在若隱若現的燈光裏。

    馬車緩緩停下,有士兵前來驅趕幾人下車。

    士兵駐紮的地方燈火通明,臨時支起了許多的帳篷,巡邏的士兵來來往往,使得氣氛變得森嚴起來。

    “帳篷裏是嚴重燒傷的士兵,外間是輕傷,拜托大家都能夠不遺餘力,救治這些為了救火受傷的士兵。我代受傷的士兵謝過眾位大夫。”一位頭領模樣的人站出來,說話倒是客氣。

    幾位郎中沒人說話。

    “輕傷者,隻需要處理傷口,抹上燙傷藥膏便可,重傷者,需要什麽藥材,盡管開出單子,交給士兵。大家量力而為。”

    安生有自知之明,按照那頭領吩咐,自覺地站到了輕傷救治者的隊伍裏。

    這麵人數倒是占了多半。

    那頭領過來,直接將幾位頭發半百的郎中趕了過去,看了安生一眼,見她還稚嫩,料定應當是小學徒,就直接放行了。

    帳篷裏,一片痛苦的*聲,有人扯著嗓子罵娘。安生從敞開的帳篷裏,可以看見他們觸目驚心的燙傷,有的被撕扯開,一片血肉模糊。

    安生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寒戰。

    還好輕傷傷員們好救治,燙傷並不嚴重,安生隻需要將他們傷口清理好就可以。

    這些受了輕傷的士兵偶爾還會貧嘴,說笑兩句。

    安生忍不住想打聽,但是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了自己的聲音,所以使勁隱忍著。

    她單膝跪地,低著頭處理傷口,旁邊的人就調侃這個士兵:“讓你平時少吃一點,你就是不聽,你看,這一著火,你想跑都跑不快。”

    胖士兵吃痛,輕“嘶”了一聲:“好像你比我也強不到哪裏去?自己都被烤成了糊老雀,還老鴰落在豬腚上,隻看到別人黑,看不到自己黑。”

    旁邊那人許是也痛得呲牙咧嘴,說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奶奶的,這火著得也真邪門,‘哄’的一下全起來了,逃都逃不掉,咱們幾個這是幸運的,見夏大人走了跑開偷了一會懶,隻受了點輕傷,好歹還撿回一條命,李山他們都被烤成紅薯了。”

    他這話,令適才還在輕鬆說笑的幾個人頓時沉重起來,一陣默然。

    “這火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放的,老子非得要了他的命!”一人咬牙切齒地恨聲道。

    安生心裏不由就是一動,手下一顫,受傷的士兵又是一聲痛呼:“你輕點。”

    安生壓低了聲音:“對不起,對不起。”

    旁邊一直沉默著的一個人冷不丁出聲道:“胡說八道什麽?分明是天火。”

    “呸!什麽天火?”有人壓低了聲音:“這麽多糧厫幾乎同時起火,瞬間就被大火吞噬了,誰相信是天火?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縱火。”

    “你們沒有死在大火裏,還想給自己招惹麻煩是不是?”那人壓低聲音嗬斥道。

    “啥意思,小白臉?”旁人疑惑地問:“你小子平素裏鬼主意就多,我們都是一幫大老粗,有話直說。”

    被叫做小白臉的人望了安生一眼,似乎有忌諱:“一會兒再跟你們細說。”

    “賣什麽關子?”有人催促。

    安生轉過身,去一旁盛藥的箱子裏翻騰,支楞起耳朵。

    “你們幾個人都傻啊?若是咱們說是有人故意縱火,上麵肯定會嚴查,到時候審問誰?就咱們幾個僥幸活著,別說疑點在咱們身上,就是不懷疑咱們,到時候關押起來,一頓嚴刑拷打,不死也脫一層皮,也有咱好受是不是?

    上麵無非就是要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糊弄皇上,咱們眾口一詞,說是天火,到時候捉兩個當官的頂罪,平息下去不就得了。”

    立即就有人提出了異議:“那不行,放火那小子多心狠手辣,擺明就沒有給咱們留活路,能讓他逍遙法外嗎?對得起死去的兄弟不?”

    這個漢子的話也立即有人附和。

    “再說了,一直以來,咱們管理倉廩那都盡心盡職,裏麵防火,通風,各方麵都做得極到位,這若是說天火,那也是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啊。”

    小白臉冷哼一聲:“這話我可說在這裏了,你們要是不聽,我也沒有辦法。想想你們家裏妻兒,再想想,這麽多糧厫一同著火,還是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那是一個人能幹成的事兒唄?這手眼那是通天的本事,就咱們幾個人,哼哼......”

    幾人當即全都大吃一驚:“小白臉,你這意思是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