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我們是彼此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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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鈺痕輕皺了眉,刺一眼平嫣,自苦於心。感情他那轟轟烈烈的一夜驚魂,都演繹成了他冒著饑寒交迫為佳人尋禮?

    林立雪聽得動容,由那對廉價耳環所引發的不快頓時一掃而光,不禁揚了視線定在沈鈺痕的臉上,兩眸晶晶亮亮,藏著情意綿綿。

    沈大少眯了眼平嫣,調笑道:“也就是立雪妹妹你了,能讓向來毛躁的二弟肯用心去挑一夜的禮物。”林督軍瞧著這一對璧人,也附和著笑。

    林立雪左看看又瞪瞪,臉色漲得通紅,唇畔含蜜,羞俏俏的都笑到眼睛裏去了。

    林督軍的副官王袖邁著大步,臉色陰沉的從門外跨來,附耳於林督軍說了幾句話。林督軍神情愈僵,猛拍了下桌子,吼道:“到底怎麽回事?”

    王袖身子立得筆挺,臉色卻瞬時委頓了下去,飛了眼桌上眾人,見林督軍毫無顧忌他們的存在,就直接道:“高隊長的屍體是在城南野外發現的,屬下已盤查了附近的幾處農家,他們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那個膽子,都不是凶手。屬下會再另行調查。”

    那個高隊長十有八九是昨夜的男人,可他的屍體又怎麽會出現在荒僻的城南?平嫣心下一沉,疑惑的望向沈鈺痕,忖度著是不是他做的手腳。可現下他正靠在椅背上,事不關已,雍閑安靜的叉了甜品慢嚐。

    林督軍皺得一臉深溝淺壑,強擠出平和語氣朝沈大少敷衍了幾句,又叫沈鈺痕明日一早將林立雪送去學校裏,就急遣了隨侍的衛兵,陰沉沉的走了。

    午餐過後,林立雪黏著沈鈺痕要去新世紀百貨商場逛。沈鈺痕搖電話從車行裏叫了輛汽車,趁著等車的空當,他端了盞茶,似無意問道:“林叔叔走得那樣急,想必那個高隊長是很得器重的,隻是可惜天妒英才啊。”

    林立雪輕嗤一聲,坐到沈鈺痕身邊來,神秘兮兮的悄聲道:“什麽英才,那個高隊長靠著自己的爹才得了這個青州巡警副隊長的職務,他本人實則是不通書史,草包一個。”

    沈鈺痕飲了口茶,有碎小的茶珠沿著他唇上的紋路濕淌,在水晶燈枝下,透著明滅不定的光,如他眼裏匆匆閃過的一節冷刃。

    大門外趕來的汽車按了幾聲喇叭,林立雪拽起沈鈺痕的胳膊,拿了手袋就興致衝衝的往外去。沈鈺痕隻得賠著性子,養起精神,盡足了紳士之道。

    花園裏,綠意蔭蔭,又嫋了朦朧如紗的霧氣。平嫣坐在長廳裏的石凳上,望著廳子上一格格延伸的白梁子將天空分割得一條一道。那條道外是沉沉的烏雲,似乎有幾絲涼雨點子砸下來了。

    她的心情就如烏雲壓蓋的天氣一樣,壓抑沉重,令人不敢暢快喘氣。她的腦海裏一會浮現出父母死在血泊裏的樣子,一會又浮現出九州哥哥的樣貌,一會是沈大少,一會又是昨夜沈鈺痕開槍的聲音......她心裏亂成一團麻線,忽然有些害怕再和沈家的子孫牽扯下去。

    肩頭上按下了一隻手掌,並微微收緊,帶著溫度的寬厚觸覺就像一種無聲的安慰,撫貼著她極度不安的心。

    “昨夜的事,你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這聲音沉靜敦厚,平嫣一愣,旋即站起身,微微一福身,垂首不言。

    沈大少泰然如山的立著,一字不差的重複道:“昨夜的事,你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話裏的冷意撲麵而來。

    “大少爺想知道的,方才在餐桌前我已經全講了。”平嫣淡淡道。沈鈺痕說的不錯,有那條人命牽著,他們才是一條浮木上的螞蚱。她雖與沈大少有著某種意義上的合作關係,但他這人精於算計,若知曉內幕,難保不會為係情分,將她這半個凶手拱手送給林督軍。

    沈大少捏住她的下頜,收緊力氣,緩緩的抬起。平嫣順從的直視著他的雙眼。

    他的眼睛與沈鈺痕的同樣深邃浩渺,隻不過沈鈺痕的眼睛是像一望無邊的天際,撒著繁星,綴著月盤,雖風流奢迷,卻帶著赤子之心的純良清冽。而他的眼睛更像是隱匿在黑暗中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水,無聲無息的暗流洶湧間,有太多看不穿的情緒,太多難以涉足的地方。

    他盯著平嫣,漫天烏雲似乎都聚在了他的臉上,他的聲音自喉嚨裏滾出來,如破空的悶雷,一字一頓的壓迫,“別忘了,你是我的棋子。”

    平嫣忽就嫣然一笑,眼角眉梢俱是小家碧玉的溫軟可人,“我一直記著。”

    沈大少一直覺得她的長相和性子像極了秋霧將起時的白菊,孤絕又清嫵,長於濁濁紅塵亂世,卻又在塵世中活得若即若離,教人難覓蹤跡。偶爾一笑,也隻是浮在麵皮上,而方才她那一彎眉眼,淺淺的,如泛著瀲灩的秋波,那濛濛的纏綿秋水氣似乎直浸到他的眼睛裏。

    他的心忽就毫無預兆的跳漏了一拍。頃刻間另一隻手腕上就傳來針刺般的一痛,正是平嫣的指甲掐開了一個口子。沈鈺痕怒沉著臉抬頭,身體各處頓時奇異般瘙癢麻疼了起來,他捏在平嫣下巴的手指失了力道,平嫣順勢逃脫,環抱著手臂冷冷站在一旁。

    沈大少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棋子,可焉知他又不是她的棋子呢?

    棋子就該相互掣肘,她一向不喜歡被人控製在股掌之間。

    “你到底做了什麽!”沈大少望了眼腕上傷口裏的一點朱紅粉末,氣焰驟寒,咬牙切齒道。

    平嫣彎起食指,含笑望了眼指甲縫裏殘餘的藥末。她師父柳三春不僅是戲曲名家,還是用毒用藥的高手。方才她用在沈大少身上的藥就是師父的新研,能破傷口而入,教人渾身癢麻。她本是要扣一點在指甲裏防身,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想著她微抬起頭,純真無良的望了眼冷汗涔涔,極力控製著抓撓的沈大少,會心一笑。這藥的效果不錯!

    沈大少捏緊了拳,盯著平嫣在這短短一刻複雜而生動的表情變化,鐵青的麵色上硬是擠出一絲從容的笑。他不緊不慢的從腰間佩戴裏掏出一把手槍。

    平嫣無畏地幾步上前,頓時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沈大少隻看到一雙突然擴大的狡黠冰冷的眼睛,轉眼他手裏的槍口已被幾根纖纖手指輕飄飄的堵住。

    “我隻是跟大少爺開了個玩笑,想要告訴大少爺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是我這麽一個大活人呢。我們是彼此合作的關係,並不是絕對遵從的主仆關係,我不希望大少爺左右我的行為,控製我的思想。我想說的自然會說,我不想說的半個字都不會說。”平嫣婉聲道,轉到他身後,兩手按上他的雙肩,將他的身子按到石凳上坐好。“大少爺盡管放心,這不是什麽厲害的毒,隻要回去用金銀花和苦參熬的水洗一洗身子就沒事了。大少爺且在這等著,我馬上找傭人來。”

    隻留給他一個漸行漸遠的嫋婷背影。

    沈大少一手重重撐拍在大理石平桌上,惡狠狠甩了一眼,終於撐不住抓撓了下脖子。幾縷光亮撕破厚重的雲層,他的麵孔背著光,眼睛裏卻掠過一晃而過的戾氣,意味不明。

    傍晚時分,車燈探過。林立雪才蹦蹦跳跳的進門來,沈鈺痕滿麵疲色的在後提著大包小包。

    徐婉青正坐在沙發上養神,東霞給她揉著頭。西月機靈,一見她們回來,忙趕著去灶房傳飯。徐婉青笑著迎上去,握住林立雪的手,打了幾個手勢。東霞在一側矮著頭,解釋道:“太太是問小姐累不累,二少爺有沒有盡足了紳士風度?”

    林立雪本是不願理會她這樣毫無學識見識的舊派深閨太太,奈何她提到了自己心裏第一號比蜜甜的人物,要知道像沈鈺痕這樣俊俏的公子哥在商店裏出手闊綽,一擲千金,儼然讓她成了一眾太太小姐們豔羨的閃光點。初入情河的少女在任何一個有關心上人字眼的時候總顯得分外柔和甜蜜,她當下就綻了羞怯一笑,轉身過來抽了沈鈺痕提在手裏的一個印著洋文牌子的硬紙袋子,拿出一條時髦的絲巾來圈在許平嫣的脖子上,俏皮眨眼,“這是我刻意給徐姐姐挑的,徐姐姐圍上漂亮極了。”

    徐婉青垂眸望著花紋繁複,色彩明豔的真絲圍巾,真是輕薄的宛如一片晚霞,微風一走,就開始肆意的緩遊慢動。就像是和著旋律自由的拍子。她眸裏微微一亮,但轉瞬就黯了下來。以前她也是追逐偏愛過這樣時髦的牌子的,也曾舉著橫條在長街上浩浩蕩蕩的振臂遊行,不過現在她更喜歡做一個固守傳統,相夫教子的婦人。不為別的,是因自己的丈夫喜歡現在的自己。

    他的喜歡,才是最重要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