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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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明豔動人的摩登小姐想必就是林督軍的掌上明珠林立雪了。
林督軍滿麵慈藹的笑拍了拍女兒的手,語氣肅然,卻飽含責備的寵溺道:“女孩子家老是這般風火!家裏來客人了,還不快向你兩位哥哥問好。”
早些天林立雪已被母親偷偷地旁敲側擊過,自然是曉得這遠道而來的兩位哥哥中有一個是與她定了娃娃親的未婚夫。雖說她自小受得是西式教育,十分文明開放,但談婚論嫁此說一直是世家小姐們羞於暢談的。經由父親這麽一大大咧咧的提點,她水蔥般的玉指尖捏著袖邊碾啊碾,臉都紅到了耳朵根,但終是捱不住心裏的激動好奇,匆匆朝客廳裏瞟過去。
“這位是你鈺成大哥。”林恒笑著指人。林立雪模樣乖巧的行了個屈膝禮,沈大少和笑著站起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扁長緞子盒遞給她,道:“家母一直惦念著立雪妹妹,臨行前對我是千叮嚀萬囑咐,要將這個傳了幾代的翡翠簪子贈予你,聽母親說,這根簪子可傳了舊時代裏幾個中宮皇後的手呢。”
林立雪的雙眼雪亮,歡歡喜喜的打開,見那塊錦黃細緞上托了個玉蘭花苞形的翡翠玉頭簪,雖款式老樣,但水頭頂足,雕工精細,小小的一脈,如春水盈盈流動。沈太太既然肯將這樣價值連城的子孫傳承物都送給她,這不明擺著將她當作沈家兒媳婦嗎?她越想臉上越燒,情緒泛濫,隻將將信將疑的目光投向方才她一下樓就注意到的俊朗少年。
林督軍順著女兒的目光望過去,見目之所及處隻坐著一個沈鈺痕。他氣定神閑的端起一杯茶,暗笑著抿了幾口,與沈大少靈犀一對眼,就道:“那位是你鈺痕哥哥,還記得嗎,你小時候爸爸帶兵打仗,就把你和你媽送去你沈伯家住。鈺成少年老成,你不敢和他說話,就天天追著你鈺痕哥哥打鬧,有次你爬樹上摘果子,不小心摔下來,你鈺痕哥哥為了接住你崴了腳踝,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呢。”
少年時的青澀窘事忽地鮮活起來,林立雪又氣又惱又羞愧,滿腮紅雲的飛瞟了眼沈鈺痕,叫了聲爸爸,跺著腳嬌喝住他的回憶。
平嫣悄悄遞來了視線,有些好奇性格多變的沈鈺痕該以何種姿態應付這位純情小姐,不料沈鈺痕也朝這邊看來。平嫣與他的目光僵滯在半空,他神采飛揚的挑了挑眉,侍扭著西裝袖子上的口袋直起身,走到嬌羞的小姐身邊,紳士的鞠躬伸手,“立雪妹妹,幾年不見了,你生得越發標致美麗了,我還不敢認呢。”
他的聲音朗朗脆脆,如春筍一節節掰折,帶著赤子的天真純明。聽在林立雪的耳朵裏,有別樣的酥麻欣喜。
林立雪伸出手,沈鈺痕一把握住。那手指修長的骨節上有恰當的溫度,虛虛裹著她的手掌。她禁不住抬頭,撞進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她望著他精雕細琢的麵孔,心裏血液攪翻,愈歡的心跳一聲聲砸向她的神經。
原來鈺痕哥哥長大後,是這樣陌上無雙的樣貌。
沈鈺痕鬆開她的手,眨眨眼,笑道:“立雪妹妹莫不是也不敢認我了?”
沈大少方還提著心,生怕沈鈺痕那些婚姻自由的混念頭轟上來壞事,此刻見這一對男女言談和順,自是寬慰。林恒也蓋不住臉上的笑意,興致頗豐的與沈大少談話家常。不知覺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林督軍不願勞師動眾的奔走飯店,點派了隨身衛兵隊長去洋人開的玫瑰飯店尋聘來一個西餐廚師,買了菜肉餐具來在別墅灶房裏現成開火。
徐婉青在灶房裏忙活到現在,款款出來,身後的西月東霞兩人手裏各捧了一個細瓷圓托盤,盤子上壘著精致的糕點塊。走到紫檀長桌前,親自捧了盤子輕置在桌上,溫賢含笑退居到沈大少一側。
林立雪正在青州女子中學上三年級,家境富裕的女學生們閑來無事,最好嚼弄事理長短,其中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的沈參謀的啞巴太太就是一樁。是以林立雪早就對這位沈太太耳聞不少,她難耐好奇的提裙跑過去,親親熱熱的坐在父親身邊,目光友善的打量著她。隻見她穿著斜襟粉緞寬袍,下圍百褶秋水長裙,腳上是緞麵繡花鞋,留著溫婉的桃尖劉海兒,盤著發髻,發釵環佩,臉龐清秀,眉眼柔順,是十足十封建世家深宅少奶奶的裝扮。林立雪瞧著呆板無比,手指繞著自己的卷發打結玩,臉上露出微微的鄙夷。
她們新式的小姐是不屑於與這種老古董太太們打交道的。她真是不明白沈大哥怎麽會看上這樣無趣且啞巴的女人。
徐婉青察覺到她的神色變動,捏了下手裏的帕子,依舊笑得溫婉得體。
沈大少將一切看在眼裏,扯了太太的手來,起身將她按坐在沙發上,在她快要站起前搶先道:“你快來歇歇。”他這麽不動聲色的維護太太,林立雪被夫妻伉儷敲了個悶棍,心裏難堪,連聲喚了好幾句鈺痕哥哥,扯了他來吃糕點。
林督軍不動聲色的拿了塊糕點,手指微顫著遞到嘴邊,一小口一小口的咬,雙眼漸漸濕潤,幾行濁淚滑下來。林立雪手忙腳亂的拿帕子替他擦,一疊聲的焦急詢問。
“我與沈大哥從土匪窩裏逃出來,五天來水米未進,餓昏在山上。幻月夫人帶著人來尋我們,找了幾天幾夜,鞋底都磨穿了,她帕子裏包著千層酥,雖然都餿了,但卻救了我和沈大哥的命,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林督軍怔怔望著手裏那半塊糕點,老淚渾濁盤旋在眶邊,最終悵歎了口長氣,“幻月夫人,她是個好女人,重情重義,隻可惜......”他說著沉沉望向沈鈺痕,深皺的臉上終於攀附了一絲慰藉,“還好有孩子們能替上一輩延續下這份難得的情誼。”
沈大少與婉青相視一望,不覺莞爾。如今沈家空有生意場上的富貴,卻無在亂世中能呼風喚雨保根基的權勢。他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是要借這幾塊糕點揪捏住那些情義往事,保得沈家屹立不倒,來試探穩拿住這位高權重的林督軍,讓兩家姻親板上釘釘。
看來誠如父親所言,這位林督軍的確不是趨炎附勢,背信棄義的小人。
沈大少歉笑道:“婉青隻想著親手做幾道點心來孝敬叔叔,卻沒想到勾起叔叔往事,實在不該。”
林督軍擺了擺手,眼裏淚花點點。
沈鈺痕默默聽著,唇畔含笑,隻在提到幻月夫人時臉上才有了一絲複雜的僵硬,那抹複雜又瞬息散盡。他逆著光線的半張側臉棱角分明,平嫣站在這裏,看到他唇上鉤著的弧度越來越彎。那是一種類似於蒼白的笑,沒有溫度情感,教人寒涼。
平嫣幼時是見過這個幻月夫人的。當年那一縷瘦立如煙的身影跪在許府大門口,大雨瓢潑澆透了她全身,她隻是不停的磕頭。平嫣想去給她送一把油傘,卻被母親喝斥住了。她還記得母親神色冰冷的坐在堂屋裏,望著雨簾砸得急又怒,咬著牙,眼眶卻慢慢紅了。後來,那位夫人再也沒來過,直到許府被滅門後,她跪在被燒盡的廢墟裏,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場。沒過幾天,平嫣就聽說她得急病死了。
西洋廚子叮叮哐哐忙活了個把時辰,領錢後就走了。餐桌上每位前的陶瓷盤子上各擺了一客牛排意麵,蔬菜沙拉。其餘擺的是一類精致小巧的西式甜點,並羅宋湯,奶油蘑菇湯等。又顧著徐婉青腹中孩子的營養,又給她另做了清蒸魚,咖喱蝦湯,熱了牛奶。
林督軍格外高興,開了兩瓶紅酒,飯桌上觥籌交錯。林立雪拿刀叉割著牛排,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往對麵翻瞟著,去看麵如冠玉,舉止斯文的沈鈺痕,又懷想著兒時兩人青梅竹馬的那段時光,少女的春心被一縷縷的牽動,臉上紅霞遍染。
沈鈺痕被她看得十分不痛快,隻覺食不知味,喝了口紅酒,耐性笑道:“我方想起來我是給立雪妹妹帶了禮物來的。”
林立雪一聽,露出期待驚喜的神色。
飯前沈大少剛得了李庸的回話,隻曉得沈鈺痕是用賣汽車的小錢去買的首飾,隻怕是沒什麽好貨。他正要叫住,沈鈺痕已經眼疾手快的掏出了禮物盒子,並笑看了一眼沈大少,“立雪妹妹打開看看喜歡否?”
林立雪滿麵紅光的扣開盒子,見裏麵躺著一對珍珠耳環,且不說款式,單那色澤度飽滿度也算不上好。她麵露驚訝的探看了好幾遍,卻還是看不出價值來,又望了眼笑意盈盈的沈鈺痕,心裏不滿別扭極了,可又不忍讓沈鈺痕當著親爹的麵兒出不識珠玉的醜,隻得草草收下,微笑著道謝。
沈鈺痕有意無意的甩了下手指,幾滴酒漬跌在平嫣的手背上,沁出一圈涼痕。他誠道:“其實這個珍珠耳環不值錢,是我做事不當,改日我親自帶著立雪妹妹去選幾件她喜歡的罷。”話尾還故作懊惱的歎了口氣。
沈鈺痕不聲不響的留足懸念,林督軍果然問起此事緣由。沈鈺痕擺出一副自責不已的樣子,直指向侍奉在身後的平嫣,道:“我實在沒臉提起,還是讓我的丫頭說說吧。”他一記樂得看戲的眸子風電光火石的一閃,平嫣氣結,心思飛轉起來。
怪不得進門前要特意告誡她,原是早懷著鬼胎將這個填坑扯謊的苦差交給自己。她現在懷疑沈鈺痕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難道他作為凶手之一不該對事關昨日血案之事字眼不提麽,幹嘛還要故意撞到風口浪尖上?
平嫣垂頭,做足了一派木訥呆笨沒見過世麵的丫頭樣子,輕聲道:“昨晚上二少爺要去給林小姐買首飾,在人多的地方錢包被哪個小賊摸走了,二少爺隻能把汽車賣了去給林小姐挑選禮物。”她頓了頓,心裏念頭一閃而過,又道:“二少爺為了挑禮物,足足在首飾店門前等了一夜呢。”
既然他給自己背了個好鍋,那她就禮尚往來一下,替他好好動了動嬌俏小姐的芳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