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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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你是個情深義重的女子。”門邊傳來一聲由衷的敬歎。
平嫣側頭,見是那個頭領。他因著穿那身夜行衣太過引人注目,已經換成了一襲灰白長袍,頭發梳的整潔幹淨,眼角微生皺紋,淺笑怡人,看來很像個斯文溫和的中年讀書人,和昨晚的殺手判若兩人。
他捕捉到平嫣眼裏一晃而過的吃驚,端了早飯進來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稀鬆平常的笑道:“你在想人不可貌相,對不對?”
平嫣被他點中心思,隻不聲不響的扯了下嘴角,望了眼托盤上的油條米粥醬菜雞蛋。她自顧坐下來,強撐著麵皮勾出一個笑紋來,問的一針見血,“這位先生是何處的宿仇,哪家的新恨?總要讓我們死個明白。”
平嫣那張臉是極美的,濃妝時妖豔而不風塵,像芍藥,淡抹時清嫵又不顯凡常,如婷婷風舉的白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譬如此刻,她素麵朝天,疲憊態顯,那笑容飄然一層,意味不明,似乎拒人於千裏之外。在頭領看來,卻有些詭異的較量,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
“我曾說過要放你一條生路,你定不會死的,何需明白?至於這位少爺,他的死活,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他淡笑著,拂疊了下袖子,拿起雞蛋在桌沿上磕了磕。
這意思就是,沈鈺痕是在劫難逃了?這些人的目的很隱晦,難知根底,眼前這人又說話滴水不漏,很難打探到虛實,她有些急躁的望了眼病床的人,語氣不善,“你可知道病床上的男人是誰,倘若他在你手裏出了事,你就是死路一條。如果你將他放了,相信你要多少贖金,他家裏都會出的。”
他不緊不慢的笑了一聲,將剝好的光皮雞蛋輕輕放在小碟子上,照料十足的推到平嫣跟前,直起身,“實不相瞞,正是因為他的身份,我們才會周折的綁他。至於錢麽,你覺得如果我們真的是為了這個的話,還用等到現在嗎?”
平嫣怒瞪著他,他背著手視而不見的笑了笑,回身向門外走去。她一直盯著他的背景拐進胡同深處,才緩緩收回了視線,在病房四周梭巡。這是一個簡陋狹窄的診所,共兩間小屋,一間休息室,一間病房藥品室,以白幔帳隔開,毫無可藏之地。而透過窗子不時能看到四處巡邏不斷的便衣手下。
她倒是可以闖一闖,但沈鈺痕卻經不起折騰。
平嫣默默算著時間,從昨晚事發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個時辰,現在沈大少一定發現了沈鈺痕與自己一夜未歸,富家少爺流連徹夜是常有的事,或許不足為奇。但她打賭,像沈大少那樣謹小慎微的人,一定會派人去找。
但他究竟會不會去山後的樹林裏找呢?
這得取決於昨晚沈鈺痕為何突然去山林裏?像他這樣的少爺公子絕不可能突發奇想去荒無人煙的山林裏瞎晃悠,一定是有某種目的。
平嫣想到此處斷了下文,有些苦惱的望了眼病床上的人,求爺爺告奶奶的期望他能醒過來。他的唇有些幹裂脫皮,昏睡中的神態猶有不安,平嫣拿了些棉套沾水,仔仔細細的在他唇上抹了好幾回。
她擰了毛巾,回身過來,就看見沈鈺痕那兩隻烏黑黑的眸子怔怔的瞪著,像個迷失的孩童。平嫣的手不可控製的抖了兩下,然後矮身跪在床頭邊,試了幾試,硬是扯出一個萬分溫柔的笑來。她輕聲問,“你醒了?覺得怎麽樣?餓不餓?”
沈鈺痕望了一會子天花板,空氣沉寂。四肢百骸上有奇異的感覺傳來,麻麻的,痛痛的,像是懸在雲朵上,躺在棉花裏,輕飄無力,還帶著一絲靈魂抽離肉體的虛脫。他想翻個身,雙拳藏在被子裏暗暗使勁了好幾回,右腿下半截卻冷硬的像一塊石頭,完全不聽使喚。他累的滿頭大汗,也隻將身子挪動了幾寸距離。
“對不起。”平嫣低聲開口,這句話連她都覺得備顯蒼白,是以她又倉促的加了一句,“以後會好的,我會跟在你身邊,一直到調理好你的身體為止。”
這話本來是沒有底氣的,可一出口就變得鏗鏘有力。她潛意識裏要給他希望,更是給自己信心。
她垂著頭垂著眸,發縷如雲絲影綽,朱唇膩膚,看起來小巧溫婉。沈鈺痕想起她為自己吸毒時劍拔弩張的凶狠樣子,與殺手對峙時沉靜如水的睿智樣子,她就是用那樣惡獸般的樣子一步一步將自己拖出鬼門關。這一路的半夢半醒間,他都知道,都感覺的到。
他既責怪她,害他經此一劫,又無條件的信服她,能調理好自己的身體。
雖說生死攸關,但他卻是一點也不後悔涉足那片山林,一點也不後悔豁出性命去救她。時隔八年,被遺棄之後,他終於又從一個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溫暖。
這溫暖如春,他塵封枯萎已久的心似乎被沁入了一方明媚,日光落腳,正小小的悸動,歡跳著。
他彎著唇,笑意淺淡,那黑褐色的瞳孔像是潭澄澈通透的靜泉,灑滿星輝,不同於以往的迷離調弄。平嫣被他直來直往的目光盯得渾身長針,她欠了欠身子,退居一側,抽出核心一問,“這幫殺手們指名道姓的要抓你,卻又對你客客氣氣的,顯然不是董國生,二少爺想一想,究竟得罪過什麽人?”
“我剛從國外回來不久能得罪什麽人?”沈鈺痕無聲一笑,目光徒增一抹銳利,“抓我們的那些人可不是一般人,他們不求財不求仇,且訓練有素,組織性強,聽口音是從北方都城來的呢?”他的海外同窗慕子成故籍就在北方都城。
“他們綁我無非就兩個原因,或許是我妨礙了他們的利益,或許是他們的利益需要我的協助。”他錘了捶額頭,話裏雲淡風輕,仿佛在分析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
門半敞,傳來幾聲響亮錯落的巴掌聲,卻是那個頭領噙著意味不明的笑過來了,身後跟著兩個穿布衫麻褲的侍從。
平嫣立即戒心大起。頭領徑直走過來,掬起手朝沈鈺痕微微一禮,笑得平易近人,“先生猜測的不錯,我就喜歡和先生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
他一揚手,兩個侍從頓時圍上來,手法粗魯的要將沈鈺痕攙扯下床。
“住手!”平嫣冷喝一聲,鑽身過去,一手一邊,緊箍住侍從的手腕。侍從停下動作,將詢問的目光拋向頭領,頭領點了點頭,他們退身回來,平嫣攙著他的臂膀,拖拖遝遝耗了很長時間,沈鈺痕才得以直立在地麵上。頭領一直不緊不慢的候著,眉眼柔和,直到沈鈺痕頹廢疲憊的抬起臉,笑諷道:“先生真不像個綁匪。”他頓了頓,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閑閑支起下巴,聲線帶著些陰陽怪氣的流暢蠱惑,“我看先生通身氣度,倒像是從北方下來的大官呢。”
這個頭領既然認同了自己對劫持原因的推論,那就說明他們的利益與自己息息相關。他排除了一波一波結識過的北方都城人士。除了那一地爾虞我詐,爭權奪地的各派軍閥團體。他雖和軍閥政客們沒任何交集,但他所接觸的人卻都是十足十的政客官員,他隻能暫且將這幾個人歸類為北方一派。
至於劫持他的原因,莫過於要威誘三個人,一個是自己的父親沈威,一個是大哥身後的江北勢力,還有一個就是林恒。
這隻是懷疑,沈鈺痕也不敢斷言。
頭領聞言眼神一晃,迎著窗外的陽光眯了眯眼。聽彩蝶說過沈少爺的事跡,在富春居時,他怒發衝冠為紅顏殺了高隊長,隨隨便便就丟了十萬塊的封口費,這樣的作風實在是少年性情,不計後果。而現在,他站在這個年輕人的麵前,望著他溫文帶笑的模樣,心裏卻有一股奇異的顫栗,仿佛是被赤裸裸的剝光了衣服。
沈鈺痕將一切盡收眼底,更是篤定了內心的懷疑。他慢騰騰地伸直胳膊,“還是讓你的人扶著我走吧,累壞了我的丫鬟可怎麽好?”挑眉瞬間,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平嫣便追索到他眼裏閃過的隱晦芒光。
他是要給她騰出手來,要她留下記號。
侍從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往外走,平嫣緊跟其後,手指一搓,指甲縫裏的嫣紅藥末頓時飄了些下來。
這毒藥,沈大少應是再熟悉不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