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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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烏雲席卷,遮天蔽日,登時就雷電大作。沈大少站在簷廊下,抬眸望了望天,紫電青雷在雲層裏劈開一道道刺目的豁口,雨點霎時就砸了下來,密密如簾。
李庸領著一幹侍從自醫館裏出來,麵色凝重,“除了剛才從醫生嘴裏審問出來的那些,就找不到別的線索了。縱使二少爺在路上留下記號,現在也應該被大雨衝刷得差不多了。”
從山路上斷斷續續的血跡,再跟著沿路汽車碾過的泥痕一直追到這裏,他們可謂是馬不停蹄,可還是晚了一步。據醫生所言,他們才走了不過一個時辰。
狂風肆刮,仿佛要吞噬天地。沈大少一襲及膝風衣,衣角在風中翻旋起落,烈烈作響,雨點密密麻麻的濺滿了邊角。他仿若不知,麵色平靜,隻是一直靜靜擦撚著指腹間的一點嫣紅。
他相信那個女人不可能就這麽聽天由命,隨遇而安,她一定留了後手。
而不僅僅隻是地上那一點毒粉。
“醫館裏都搜查過了?”沈大少問。
李庸愣了一下,不懂他為何如此發問,旋即點頭稱是。芝麻大點的醫館,自己已經帶著兄弟們裏三圈外三圈的搜了幾個來回,這些也都是大少看在眼裏的。
他察覺到李庸的忐忑,笑著在他肩頭拍了兩下,仿若平常的問道:“如果是你身置於生死攸關之際,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救自己,隻是算不準時間,在此插翅難逃的期間,你會如何自救?”
李庸沉思一瞬,如實相告,“既然插翅難逃,那就不能強攻,隻能智取,利用好身邊任何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手段和條件。”
對了,就是利用好身邊任何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手段條件!
李庸自小跟著他,一路風風雨雨,荷槍實彈。他的回答昭示了一個有血性才智的人該有的本能反應,而沈大少相信,那個女人也有這樣熱氣方剛,不餒不折的血性。從那晚她在閣樓上奮不顧身的一躍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會那麽輕易的妥協死亡。
風雨卷來,他墨發張揚,些許淩亂,那一雙漆瞳深處死寂沉沉,轉身定格於身後那兩扇玻璃門內。視線聚焦時,他大步開闊,推門而入,厚敲的皮鞋聲過,隻留下一串微濕的水漬。
李庸留了兩個兩個侍從在門外把手,領著其餘的一並緊跟其後。
餘驚未歇,新驚又起。這醫館裏的獨杆醫生聞得聲響,戰戰兢兢的從躲身的帷幔裏探出半個頭來,一見是那群人高馬大的男人們又回來了,尤其那個領頭男人的臉色似乎變得更為森冷沉戾。他屏住呼吸,掂著腳尖,躡手躡腳的就要繞到後門去。
李庸眼疾手快的一拽,將他揪出來。
他顫栗不止的身子頓時一軟,攤在地上。李庸不給他反應的機會,頓時將一杆結實的槍管堵上了他的腦門,醫生嚇得麵色煞白,僵著身子將喉嚨裏的哀訴聲重新吞下去。
鴉雀無聲。隻有風呼嘯而過,鼓動著幾帳白幔,在空氣中不斷地抖擻飄動,在地上烙出一片片顫抖的影子。
沈大少的目光如針,一縫一隙的在四周梭動。
在這個簡陋的醫館裏,任何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手段條件!
漸漸,他的視線留滯在病床旁邊的桌子上,一個紅托盤裏盛放著的清粥小菜。
醫生見他麵色冷峻的盯著桌上的早飯,也不知道那裏有什麽玄機,隻想著為保命適時賣乖討好,忙搶道:“這早飯就是那個像是管事的長衫男子一早買來的,他還親自端給了那個小姐,交談了一小會兒。”
沈大少眸光凝緊,李庸隨他的視線望過去,見還是一頓平凡無奇的早餐,不免疑慮不解,卻見大少提起步子,步履穩正的朝木桌旁走去。天地玄黑,幾道驚雷乍起,閃電忽熾,勾畫出他高大堅毅的後背。
其實這些早飯並無異常,怪異的是吃早飯的人。粥菜都沒有動過的痕跡,單隻有一個雞蛋被吃得剩下一半,且被規規整整的擺放在小碟子裏。這是一種不加掩蓋的刻意。
他拿起那半個雞蛋,湊到眼前,精細的旋看。果然,不易察覺的蛋清下端陡然一片劃痕,流暢的展開,雖隻是一小部分,卻栩栩如生,映入眼簾後的一瞬,他的思緒突然間千回百轉。漸漸地,滿臉怔忡被鋪天蓋地的陰翳愁雲所覆蓋,經久不消。
她畫的,是一隻蝴蝶。
良久後,他才回過頭,劍眉蹙鎖,淡淡對李庸道:“去告訴林督軍,請他不必再派巡捕房的人搜尋二弟的下落了。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驟雨初歇,天色臨晚。此時城西五福路的一所僻靜小宅裏,平嫣正與沈鈺痕靜坐在飯桌前,相顧無言。
天空初霽,近日來的霾雲雨氣似乎都在這一場陣仗浩大的天氣中被消耗殆盡。透過敞開的半扇木門,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塊碧練如洗的天幕,晚霞如撕碎的綢緞,絲絲縷縷的在天邊嫋繞,光華灼灼。平嫣既觀賞這平靜壯觀的景致,也在時時刻刻盯注著門外來回巡索,毫不懈怠的侍從們。
仿佛是進了他們的老巢,這裏把手的人稠密了不少。
她密切盤算起來,這個時辰,沈大少究竟有沒有找去醫館,有沒有發現她留下的記號。她腦海裏忽地閃現出那半隻振翅而揚的蝴蝶翅膀,就在那個頭領拂袖剝雞蛋的刹那,在手腕上鑽露出半截來。蝶翅斑斕碩大,紋路繁複,黑底朱斑,輪廓隱生一圈暗芒,妖冶而生動,像一團於暗夜中徐徐綻開的花火。
她暗暗記下,暗暗用簪子刻畫在那顆雞蛋下首,生怕無人發現,又做足了一番表麵功夫。
直覺告訴他,一個男人不會在身上紋以嬌美小巧為稱的蝴蝶圖案,這一定是具有某種暗號指令的圖騰徽章。
她不想坐以待斃,所以一直都在費盡心力的運用周身一切有可能的條件,置之死地而後生。再反觀眼前這位沈二少爺,真可謂是腦大心大,樂不思蜀,還沒憂思沉鬱半個鍾頭,就開始捏著根雞腿,啃得正歡。
八年漂泊,亂世求生。她一向工於心計,善於察言觀色,直擊各人心性。但唯獨沈家這兩位少爺,她雖看不透沈大少的品性,卻還能探察得到他氣息尚淺的野心誌向,可沈鈺痕呢,她一直以為他隻是個善於花天酒地,性格乖張不羈的富家少爺,可他卻時而狠辣決斷,時而不務正經,又時而心機深沉,似乎千變萬化,像極了幼時常玩的套娃,雖然每揭開一層都是不約而同的麵貌,但又是截然不同的大小尺寸,一層糊著一層,都是讓人看不清真麵目的啞謎。
沈鈺痕見她滿眼猜忌的盯著自己,也不多問,夾了一塊肉到她麵前的碗裏,反而毫無芥蒂道:“你也有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多少吃點吧,別介他們還沒把我們給怎麽著了,我們自己先餓死了。”
平嫣見他狼吞虎咽,風卷殘雲的一通掃蕩,一派過好當下,不問將來的無畏暢然。心中擠作一團的憂結似乎就被感染的鬆了幾寸,她扒了幾口米飯,沈鈺痕一邊念叨懷想國外的飯菜,一邊不住的給平嫣夾菜。
不知不覺中,星子稀疏的低掛起來,月盤明澈,皎潔流光,夜悄悄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