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生死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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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項的天衣無縫,偽證的鐵證如山。
她一張勢單力薄的紅口白牙,怎麽反駁?淫威槍彈下,誰又允許她反駁?
這樣一個遮天蔽日的大網,從一個時辰前,也許更久,就隱伏在危機叢生的暗處,偷梁換柱,移花接木。
平嫣微微側了下頭,視線穿雲破霧,直擊到沈大少的臉上。她的臉色無恙,依舊是不近人世的淡然,眉眼微彎中甚至還有幾絲嫵媚的清麗,眼神卻煞白,泛著狠決的森森涼意,像是一把要將人生吞活剝的寒刀。
李庸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一向大膽老成的她竟然被一個女子安靜的目光逼得無處可退。他垂下頭,手心裏攥出細細的冷汗,又是心虛,又是遺恨。畢竟,那匿名舉報電話與物證,都是他在一個時辰前悄悄進行的。雖是受命於大少,可要親手將一個二八芳華的女子送上黃泉,他也心有不安。
沈大少穩穩當當的承著她的目光,兩相交涉。他將女子眼裏的各種情緒看得真切,被利用的憤,被欺騙的恨,還有一絲夾雜而生的絕望淒厲,與死中求生的渴望。他忽然間想起了當日那一彎秋波瀲灩的眸子,像狐狸樣靈動溫婉的笑著,有奇異的感覺像簷下的水滴一樣砸進他的心窩裏,一下一下的顫動在最柔軟的地方,他揣摩了好久,才知道這種感覺是淡淡的,從未有過的緊張,不舍。
心如明鏡的一刻,這種淡淡的情緒潮湧一般,肆無忌憚的充斥進他的腦海裏,揮趕不去。他咬牙切齒的握緊雙拳,直握到指節白凸,失去感知。那些狂躁的,不聽使喚的思想才漸漸地平複下來。
從沈家失勢的那一天開始,從他被那無數雙冰冷的軍靴踩在一潭泥濘裏開始,他要的就是無上的權勢地位,而不是迷人心智,禍國殃民的女人。
平嫣,僅僅隻是一顆棋子,必要時可以棄之如履,他不能仁慈,更不能允許自己動心。
“劉秘書長是吧,這雖說是華人租界的事,可您也別怪我們巡捕房多管閑事。大家都是為黎民百姓做貢獻,畢竟是能者多勞嘛。”王探長皮笑肉不笑的轉向劉牧雲,自有一股神氣,“畢竟是在青州地盤上發生的命案,劉秘書長遠在北平城,不了實情,抓錯凶手是難免的,至於您手裏這份供狀,我也不想懷疑劉秘書的別有用心,就不作調查了。沈二少爺養尊處優的,這樣的事怕是受驚了,就好好修養吧。”
劉牧雲淡淡笑了笑,麵皮裏卻是冷青的。要照原來的計劃,沈鈺痕是不必死的,如今卻是白白賠上了一條中國姑娘的命。他對這些外國豺狼深惡痛絕,卻苦於民族衰弱,難以抗衡,隻能任其放縱。總而言之,無論沈鈺痕究竟是不是凶手,這件命案已經或多或少的橫貫在了林恒與高遠之間,他們的貿易合作定會有一定程度的削減,如此一來,青州大都督的進賬錢目大量削弱,必定反不起來。他也算不負重任。
王探長蜻蜓點水的朝沈大少一點頭,下令收隊,“將凶手押走。”
塵埃敲定,記者們爭先恐後的擠來擠去,拖著照相機,鎂光燈絲一閃一滅,紛紛刺亮在平嫣臉上。人群中響起了一浪高過一浪凶手緝案的鼓掌歡呼,她被人大力架著,迷蒙蒙的視線外,隻剩下四周波動不已,花花綠綠的人潮,閑言碎語,侮辱謾罵,像是穿耳的魔音,此起彼伏的在腦海之中梭動啃咬。她隻能咬緊了唇。
“我是凶手!我是!帶走我吧!和她無關!”似乎有一個純白的人影如堅實的風,撐開雙臂擋住他的身子。
她抬眼,看到那人的後背,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西裝。她記得當年家裏天井大院下,種著一棵很有年頭的杏花樹,春來花簇簇,像雪一樣堆在枝頭,也是這樣的一塵不染。等杏花泛了黃,一枚枚青杏就迫不及待的拱出來,她還記得,曾經有一個俊俏的男孩子,爬到樹杈上,給她摘過滿滿一口袋能酸倒牙的杏子。
巡捕們忖看著王探長的臉色,城牆一樣頗留距離的堵著沈鈺痕,不為所動。
王探長麵露難色,目光投向沈大少的途中。沈鈺痕麻利的搶過就近一位巡警的長槍,砰!砰!砰!猝不及防朝上空開了三槍,頭頂上繁複纏扭的琉璃燈枝在一顆顆風疾電掣的子彈硝火中嘩啦啦碎落了一地,大廳中抱頭鼠竄的人們驚叫連連。
沈鈺痕一杆長槍指向王探長,兩眸深聚,一字一頓沉問道:“我是凶手,你抓不抓?”
平嫣驚愕無措的望著他微微怒抖的雙肩,目光上移,便能看到那一弧緊抿的唇線。
王探長何曾受過這種黃毛小子的魯莽相待,心中些許不悅,又生怕麵前那一頂鋥亮的槍眼走火,又有些許驚嚇。隻能暫且權宜,兩廂中衡,命人將沈鈺痕與平嫣一並押去了石頭城監獄,聽候審訊。
烏雲化成了細雨,從黛青色的天際斜斜密密的垂下來,像一縷縷在寒霜裏浸泡久了的柳絲,劈頭蓋臉的打滿了全身。平嫣與沈鈺痕並排走著,安靜的沿著青磚路,身前身後烏泱泱一群警衛。平嫣很少見到這樣正經的沈鈺痕,他一步一步,迎著風雨,邁出的步子穩重又踏實,像是一下下頻率整齊劃一的鼓點,撫慰在她的心上,她的心跳也情不自禁的附和著,趨向平靜。
而另一個男子站在燈火闌珊的大廳內,望著漸行漸遠的兩人,神色黯沉。幾撂風鑽進去,撩起他的風衣一角,也攪動著他的回憶。
自昨晚到今晨,他一直暗派李庸跟著那幫綁匪,求證他們的目的。一個時辰前李庸匆匆趕來,頗有所獲,密報了他們的行動。與之前他所猜所想一般無二,他不得已而為之,一個時辰前就借機去了趟法租界,遵從軍事學校的老同窗王探長的建議,選了一個掩人耳目的替罪羊,而這個替罪羊無疑就是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平嫣。
盡管他明白沈鈺痕自作主張隻是為了所謂的婚姻自由,但為了今時不同往日的沈家,他絕不允許沈鈺痕一意孤行,將林家這塊嘴邊肥肉拱手於人。
石頭監獄裏,一間間陰暗潮濕的逼仄空間裏,犯人的嘶叫哀嚎時隱時烈,也有鬼魅一般綿長低轉的哭泣飄著蕩著,似乎這裏一寸寸的空氣都染上了濃稠血氣,腥臭腐朽,泛著令人遍體生寒的血光。
斑駁剝落的石壁上隻有一方小小的四方窗口,蒼穹頂上一彎弦月隱匿在如霧如雨的雲層裏,漏到監獄裏一片巴掌大的皎白冷光。平嫣一動不動的靠著牆壁,月光打得她一臉慘白安寧。
這堵牆的後麵,關著的是沈鈺痕。
“其實那次在餐桌上我故意當著大家的麵重提富春居的那夜,要你給出一個解釋,當時我顧及你是大哥的人,生怕你告訴大哥實情,所以硬要讓你撒一個謊,想著你若告訴大哥,我就可以威脅你,可也沒想要真的拖你下水,看來最後我到底還是連累了你。”一直不曾說話的沈鈺痕歎息道,滿含歉意,因為他實在沒想到大哥會黃雀在後,用這樣的方式挽回局麵。他透過一根根生鏽的鐵杆,有些無奈的望著那個安靜到無聲無息的女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斟酌良久,才義憤填膺道:“你放心,我生必然你也生,我死也會讓你生!”
平嫣想起那日的事,仰起臉,透過重重陰霾,望見他一雙璀璨剛毅的眸子,心裏豁地一陣暖意,“你糊塗了,其實是我連累了你,從富春居那條人命到你受傷的腿,都可以說是我間接造成的。”她微微一笑,很真誠,又很苦澀。
他心裏一緊,攥了拳又鬆開,將滾到舌尖的話又艱難的吞回去。她所誤會的,正是他不能解釋的。高隊長之死是青州之行的必然,而她隻是恰巧卷入其中,至於他這條腿,他覺得換一個看似薄情實則重情重義之人的性命很重要。
“高隊長無惡不作,是死有餘辜,我們是替天行道。至於我這條腿嘛,瘸了還省的走路了,再說你的醫術,我信得過。”他笑了兩聲。
平嫣以為他是故作輕鬆,苦中作樂,可又看他神色間是真的輕鬆隨意,仿佛這裏不是牢獄,隻是一處月光灑滿的庭院,他斜斜散散的靠著牆。其實她真的奇怪,這樣一個在溫室裏長大的少爺,到底經曆過些什麽,才能養出這樣處事不驚的心性。
此時獄長帶著兩名警衛趕到,打開鎖進來,直接道:“沈鈺痕,你可以走了。”說著就招呼警衛去拖他。
沈鈺痕嚷嚷著掙紮了兩下,有些焦急的望著平嫣,反抗道:“她呢?你們不把她放出來嗎!”
獄長嗤笑兩聲,朝他擰了一眼,“我們隻接到上麵的口令,隻說要放了你,可沒說要放了她......沈二少爺,快請吧。”
沈鈺痕用手死死扣著鐵杆,任那兩個警衛拖拽,隻蹙眉盯緊了平嫣,“她出去我就出去!”
獄長摸著胡腮,一派冷淡嘲弄,“沒想到沈二少爺你還是個情種,不過,這可由不得你。”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警衛會意,拿槍抵住他的頭,一腳狠狠跺在他的腿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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