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你省些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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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姣好,惠風和暢。二樓的落地窗前置著一張藤椅,正對晨間日光,平嫣最喜歡坐在那裏小憩。室宇安靜,明淨的大玻璃外隱隱傳來市井塵世的喧囂吵鬧,像是隔著千山萬水,飄飄渺渺的,在這裏養傷的半月來,平嫣幾乎要忘了諸多煩惱。
“小姐,這是昨日二少爺差人送來的茶,明前龍井,你嚐嚐。”東霞端了托盤來。
平嫣睜開眼,嗔笑道:“東霞,你照顧了我這麽久,我當你是朋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叫我桃嫣就好,我又不是什麽名正言順的主子,叫什麽小姐。”
半月下來,兩人性子投合,相處的極為融洽。東霞直接端了茶盞放進她手裏,笑道:“臨行前太太叮嚀囑托,要我盡心盡力的侍奉小姐,將小姐視為主子,我怎麽敢逾越規矩。”眨眼相對,她湊近了些,有些神秘曖昧的笑道:“我聽說二少爺小時候囂張跋扈,是家裏的混世魔王,家裏的仆役們都怕他呢,雖說現在溫潤了些,但保不齊本性難移,如今他對小姐你又是格外與眾不同,我可不想讓他抓到什麽越矩的地方。”
平嫣垂眸,望著掌心裏握著的白底藍花的細瓷杯子,茶葉舒展,在茶麵上微微蕩漾著,像是清晨的碎金日光穿進草叢裏,翠黃翠黃的。她失神道:“二少爺小時候可不是你口中的混世魔王。他......”話音戛止,她覺得喉中泛起一股澀疼,再也說不出口了,也不想再回憶了。
東霞倒是饒有興趣的湊上來,煞有介事的問:“難道小姐小時候就已經和二少爺相識了?”
平嫣搖搖頭,喝了口茶,轉身走到窗台邊。卻見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正在樓下不住徘徊探看,似乎正是朝往這所小樓的方向。平嫣打開窗子,女子聞聲抬起頭,一瞬間的愣神後,溫柔一笑,平嫣亦回以微微一笑,朝她點點頭,那女子便邁進了樓道裏。
平嫣剛下了樓梯,就聽到有輕緩的扣門聲傳來。她正要去開門,東霞辨察到來人不是常日裏來送所需物資的侍從,警惕萬分的擋在她麵前。平嫣感念她待自己的真心實意,對她安慰一笑,道:“沒事的。”繞過她打開門。
女子進門而來,一身款式新穎的立領旗袍,墨綠的絲絨緞子上繡著大片爭奇鬥豔的牡丹,外罩針織流蘇披肩,蓬鬆及肩的波浪卷發披在粉白無暇的臉頰邊,一隻精致閃亮的鑽石發夾攏在左耳上,柳眉鳳目,紅唇烈焰,端得上是明豔灼人的傾城佳人。她怔怔望著花房裏的一花一木,近乎貪婪癡惘。
平嫣猜到她就是上一任租主,但又瞧著她分外眼熟,道:“我一直都好奇是什麽樣的妙人才能將各種品性各異的花草侍弄的如此協調和諧。現在見了小姐你,倒是明白了。”
女子自腋下琵琶扣解下帕子,在眼角拭了拭淚,“小姐就不要抬舉我了,我可擔不起妙人的稱謂,不過就是個世道中無根可依的浮萍罷了。”
平嫣忽然想起來曾在富春居與她有過一麵之緣,她就是那個率先抉擇拿了十萬塊支票的舞女。她道:“你還記得我嗎?”
女子深深打量她幾眼,低驚一聲,想必也是回想了起來,正要說話。平嫣顧念東霞的存在,先前一步打斷她,“想必這裏對小姐來說意義非凡,小姐若是想搬回來,我也是樂意相讓的。”
女子風華絕代的眼角眉梢間頓時染上一抹呼之欲出的哀愁,她歎了一聲,苦笑道:“我這副浸染風塵的身子怎麽好再來這裏熏染幹幹淨淨的花草呢。”
平嫣做了八年色藝侍人的戲子,不可不知其中的艱辛悲哀,頓生一種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意,正要說什麽。卻聽到門外朗朗幾聲傳來,沈鈺痕西裝革履,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悠哉遊哉的晃進來,“今日翠淮河岸有花坊遊船,要不我們也去湊湊熱鬧。”一進門卻看到立著個風姿綽約的女子,他湊上來,帶著些豪門子弟慣有的放蕩打量,笑嘻嘻道:“這位是誰?我怎麽瞧著好生麵熟?”
女子回以職業化的溫柔一笑,不著痕跡的退了幾步,轉向平嫣,道:“今日的花坊遊船是難得一見的盛況,很好玩的,我正巧也在那些花箋冊子裏,現在要回去準備各項事宜,就告辭了。”
沈鈺痕盯著她婷婷嫋嫋的背影,眸鋒一厲,又在轉身的刹那換上了一副純良少年的模樣湊上去,頗有些恬不知恥的討好意味,“一起去吧,長臨好不容易弄來了幾張名帖,浪費了多可惜。”
平嫣扯著嘴角,自顧擺弄花草葉子,想著究竟該用什麽樣的法子才能在沈鈺痕眼皮子底下相安無恙的跟著董長臨回義遠城。沈鈺痕朝東霞擺了擺手,東霞識趣的退下。他走到平嫣身後,裝模作樣的吸一口花香,熱息在平嫣脖頸後撲得癢癢的,她立馬麵色冷冷的轉過身。
這半月來他都不曾涉足過這裏,原是怕過分出入這裏會給她帶來殺機。可相思難挨,他今日在街上,走著走著就不知不覺走到了這裏。平嫣深得川劇變臉精髓,這點他已經試著接受並適應了,對她的冷眼相對也能麵不改色,畢竟稱心如意的愛情總是需要百折不撓,死纏爛打的。
他順手掐下一朵玫瑰,笑意融融的舉到平嫣身前,道:“西方男人求愛時總要喜歡送玫瑰花,接不接受由你,不過我是一定不會放棄的。”
平嫣橫他一眼,直接了當,故意激道:“沈二少爺,你省些心思吧。我不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喜歡你。”
沈鈺痕聞言一絲怒氣也沒有,伸臂在她側麵擦過,手抵上後麵的花架,將她都環在臂圈裏,笑得痞裏痞氣,“沒關係,你遲早會喜歡上我的。哦,對了,我好像記得你說過要和我均攤那十萬塊大洋的。”他望著平嫣微微緊促起來的臉色,愈發得意,手指在她肩上一捅,戲弄道:“你未還清這累累負債之前,就休想從我身邊離開。”
平嫣見這架勢姿勢,一派地方惡霸調戲良家婦女的樣子,再望他那副嘴臉,更覺可惡,想也不想就一腳踩在他腳背上。沈鈺痕扭著臉擰死了眉,黑青著臉抱腿跳了起來,嚷道:“你越發無法無天了,到底誰是主子!”
“當然你是主子了,隻是我看二少爺近來腿腳好的差不多了,就想試探一下神經是不是都活絡了過來。看你痛的不輕,應當是恢複的不錯。”平嫣說的一本正經。
沈鈺痕差點就信了。
沈鈺痕死撐著不肯敗下陣仗,揚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財大氣粗的模樣,“今天陪少爺我去玩一趟,折抵一千大洋,怎麽樣?”
平嫣糾結再斟酌,終於在萬惡的金錢中無奈妥協。她怕是賣唱一輩子也掙不了五萬大洋,債欠的自然是能少一點是一點。她一咬牙,決定成交。
沈鈺痕終於反將一軍,滿臉寫著得瑟,“我們走後門,車停在那裏。”
翠淮河岸的花舫遊船是三年一季的盛會,沿襲已久,屆時河岸上會停靠著兩艘裝點奢華的大船,船上的鶯燕們皆是來自各大夜總會的台麵柱子,她們抽簽在船頭露天艙中表演拿手絕技,小廝們一一分發給翠鳴樓上觀看的貴客們選花箋,由看客們選出得票最高的花魁娘子。花魁會渡水進江,從翠淮河溯遊而下,直到富昌碼頭,將船上所載的銀兩糧食分發給沿岸百姓後,以求福祉。這不僅僅隻是一場關乎女子命運的嘩眾取寵的盛會,更是青州各個夜總會間的私下較量,這等風月場所,身後勢力必將牽連著黑道白道,軍閥地頭蛇,其中成敗,也關乎著生死存亡。
平嫣以為他們來得夠早,卻不料到時翠淮河兩岸已烏泱泱站滿了人。沈鈺痕早就在視野極佳的二樓預釘好了位子,茶館小二滿臉喜色的迎著他們往翠鳴樓上走。
屋子麵朝朱窗而開,擺設古色古香,山水紫檀屏風後董長臨正遙望盛景,很是心無旁騖的樣子。沈鈺痕笑著在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調侃道:“莫不是老弟你也對那個花魁有點意思,都看魔怔了。”
董長臨站起身,瞧到他身後那一襲飄飄欲仙的影子,穿著月牙銀白的旗袍,領子上繡著幾枝紅梅,像是真的淩寒怒放似的,將她襯得肌膚如雪。
沈鈺痕瞧他看得有些癡愣,心裏有些不自在,他一把撈過平嫣的手,不許她掙脫,將她按到椅子上坐好,語氣是說笑,可神情卻是很鄭重的,“你這樣瞧著船上的花魁們是可以的,可你這樣瞧著我的女人,就不好了吧。”
平嫣瞪他一眼,語氣冰冷,“二少爺何苦要這樣誣我名聲。”
沈鈺痕笑了,看她的眼神裏也有了幾分冷調傷色,“我說了,你總有一天會喜歡我,不急,我有的是時間和你慢慢耗。”
平嫣氣結,轉頭去看風景。
董長臨打小就深知沈鈺痕不可一世,固執倔強的秉性,就如那些玩具,但凡是他看上的,就必須要獲得所有權,隻是在董長臨的印象裏,他對玩具總是有一定的新鮮期,所以一直是玩著丟著,從沒有保留下來過。至於他對平嫣的感情,董長臨覺得與那些一時新鮮的玩具並無甚區別,縱使有,可林家在前麵擋著,也絕不會發展得起來。
而他看得出平嫣對沈鈺痕並沒有什麽好感。
半月來,董長臨明知道平嫣就住在那個胡同裏,每逢早晨黃昏,二樓陽台的窗簾上就會映著她窈窕纖細的影子。他好幾次就差點扣響了門,可卻心有餘悸,怕她無法釋懷八年前的一切,怕她認出自己,也怕她認不出自己,怕的厲害。
他手指微顫著倒了杯茶,推到平嫣跟前,小心翼翼的開口,生怕將她吹散了似的,壓著激動情緒,“謝謝小姐妙手回春,救了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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