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命劫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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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嫣感覺到自己橡根羽毛,一直墜落下去,身下是烈焰熔熔的煉獄,青麵獠牙的厲鬼,一個個伸長了舌頭。她幾乎是不想掙紮了。不知從哪裏飄來了杏花,一瓣瓣沾在她的袖角裙邊,還有個朦朧如仙的純白影子,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卻知道他的笑容舉世無雙,他的眸子星光浩瀚,他慢慢朝自己伸出手,說。

    我生必然你也生,我死也會讓你生。

    好耳熟啊。

    最後一口氣瀕臨窒息,遊絲一般噎在氣管裏,平嫣猛地睜開眼,如蒙灰塵的視線外漸漸清明,依次望過去,隻見幾個人影,一動不動的立著,不知是誰喜出望外的跑到走廊裏高喊了幾聲,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很快湧了進來,拿各種冰涼的醫用器械在自己身上檢查比劃。

    “福大命大,竟然挺過來了!”

    “真是個奇跡!”

    ......

    他們就如窗外枝頭上站著的一群喜鵲,嘰嘰喳喳歡叫著報喜感歎,無一不再顯示著她的生還有多麽神乎其神。

    一個影子在床頭緩緩蹲下,聲有哽咽。

    平嫣認出那是東霞,想安慰她幾句,嗓子卻像被烈日炙烤下的大地,幹裂澀疼,半個字也說不出。東霞止不住心疼,忙搖搖頭,握著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小姐,取子彈時你失血過多,昏迷在手術台上,我真怕你挺不過來。”

    手術時沈鈺痕局部大出血,醫院血庫裏又無同類型的稀少血袋匹配,當時她自己亦是因槍傷大量失血,自身難保,在多個醫生的強力反駁下,她還是毅然決定抽到自己血容量的極限為他續命。

    一千八百毫安。她也在賭,把自己活命的機會和沈鈺痕綁在一起。

    無論沈鈺痕會不會被救活,她都有可能死。

    若是上天做美,他們就一起活,再不濟,他們就一起死。

    這樣荒唐而不計後果的做法,她也隻是順從了自己的心。它非要救沈鈺痕,她也沒有辦法。

    “沈鈺痕呢,他醒了嗎?我要去看看他,要不我實在放心不下。”她掙紮著起身,牽動滿身傷口,倒抽幾口涼氣。

    東霞忙不迭的按下她的身子,連連央求道:“好小姐,二少爺手術很成功,已經脫離了危險期,醫生說這兩天就要醒了。倒是你,舊傷未痊,又添新傷,更該好好養著。”

    平嫣昏迷這兩日董長臨一直衣不解帶的候在病榻邊,她被困夢魘,嚇出一身又一身冷汗,嘴裏迷迷糊糊念叨著誰的名字,像秋蟲淒雜,一直聽不分明。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她喚的名字是沈鈺痕。

    與她方才的口型如出一轍,像細雨沾濕了的絮花,自成一股眷念。

    八年的鬥轉星移,她似乎再也注意不到角落裏安安靜靜的自己,到底是已經物是人非了。

    雖然在公館閑話時她曾說過自己幼年時生了場大病,腦子高熱,燒壞了記憶,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了。

    雖值得慶幸,天公作美,當初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他們之間亦可以從頭開始。可奈何他自己心裏有鬼,再不敢一如往前,坦誠真摯的注視著她,表露心跡。

    “是啊,東霞說的對,鈺痕就在隔壁不遠的病房,我去幫你看看他醒了沒?”董長臨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聳起身子,腳步虛晃的疾步往外走。

    正與門口跌撞過來的影子撞上麵。董長臨伸手扶住沈鈺痕,朝另一邊的慕子成微點了點頭,不遠有幾個護士緊追過來,按著胸口喘息責備道:“先生,你怎麽出來了,萬一傷口開線怎麽辦?”

    從鬼門關外走了一遭,他也是剛剛睜眼迎來重生的黎明。

    而這黎明,是她奮不顧身淬染出來的。

    冥冥之中,他似乎有一隻通曉萬事的眼,將平嫣為他所做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她。

    沈鈺痕被左右攙扶著,走得趔趄且狼狽,可他眼裏的深情分明高高在上,難以褻瀆。

    平嫣亦望著他,曾經隔山隔海的兩人,曆盡生死輪回後,在恍如隔世的距離中,慢慢靠近。

    病房裏的人慢慢知趣的離開。晨光四射,董長臨走到門口,回頭望兩人的影子纏纏綿綿的交疊在一起,心裏像被幾不可察的針頭磨刺著,不見血,卻疼得不能自已。

    “我做了個夢。”他挨著床沿坐下,笑望著平嫣,像是彼此隻是平平淡淡睡了一覺,“我夢見我要掉進十八層地獄裏了,那裏有烈火惡鬼,氣勢洶洶的盯著我。我幾乎都要放棄掙紮了,可是你卻朝我伸出手,要我別死,要我好好活著。”他將她蜷成團的手裹在掌心裏,緊緊握住,目光專注,“所以,我就舍不得死,我想著再看你一麵再死也不遲。可我現在見了你,死活也都不願意再去閻王爺那裏報道了。”

    平嫣沒有亂掙,由他握著,感受他掌心裏的炙熱摩挲,像寒冬臘月的炭火,一直燒到她心裏去。

    她所築下自我防禦的圍牆,也在這一場來勢洶洶的心火裏燒成了灰燼。

    八年之前沈鈺痕是她的命劫。

    八年之後沈鈺痕是她的情劫。

    她逃不了,沈鈺痕也逃不了。

    窗子外曦光冉冉,他的眼睛背著光,黝黑深邃,像一硯墨潭,螢火微閃,握著平嫣的手緊了又緊,像是在拚命抓著漏沙,“我存在的環境裏風起雲湧,魚龍混雜,我現在所做的事情也危險重重,說不定哪日就命歸黃泉了。所以現在的我給不了你什麽承諾,也不敢給你什麽承諾,我害怕耽誤你,可又實在不舍得撒開你。就像契約上寫的那樣,給我三年時間好嗎,三年之後若是我不能在事業裏全身而退,或者我不能與林家撇清關係,就放你走。”

    他眼神有些激動的閃爍著,像瑟瑟發抖的星子,抿緊唇,屏住氣息,仿佛是一個正在等待宣判的忐忑不安的罪犯。

    平嫣動容,也僅是蔓延不斷的動容,翻越不了心裏的矛盾,更翻越不了那道歲月的萬丈鴻溝。她心裏很亂,亂到思想邏輯根本無法梳理。

    一會兒是許府的人命血債,一會兒是沈家的冷血無情,一會兒又是沈鈺痕不顧生死的情意......攪得她心力交瘁,頭疼欲裂。

    她愛沈鈺痕嗎?

    她能毫無芥蒂的愛他嗎?

    若是撕開八年前的那段塵緣往事......

    她不敢想,也不願想。

    像晴天霹靂,震得她頭腦發麻,她快速自沈鈺痕掌心抽回手,像紅眼自衛的野兔子,語氣疏離,“二少爺抬舉我了,我隻是一個丫鬟,承諾對我而言,太重了,還是不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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