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情動
字數:3143 加入書籤
六月下旬的天,總是時陰時晴,一朵朵烏雲似乎要砸在人的頭頂。燥熱的天空下飄著同樣燥熱的雨絲,千絲萬縷的糾纏著落下,悶得人心煩意亂。
平嫣撐一把碧色油傘,頓下步子,靜靜望了眼墓地裏的那個人影。而後緩緩走過去,將手裏的幾株白菊置放在碑前,退身下來,闔上傘,鄭重哀傷的鞠了三躬。
碑上那格黑白相片依舊鮮活靈動,羽衣笑靨絢爛,似乎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刻。
她這樣笑著,才能讓人少些心疼。
“其實我才是最壞的那一個。”沈鈺痕勾了勾唇,有些頹喪的自嘲,“這麽多年,我一直知道她對我的心意,卻一直裝作不解風情的樣子,屢次婉拒,而青州的這三年,她在麗都如魚得水,我一直當她是我默契無比的搭檔夥伴,卻從沒多加在意過她的喜怒哀樂,甚至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要不是親眼目睹了那些東西,我都還不知道她過的究竟是些什麽日子。”
“我是個禽獸,當年救了她一命,卻又自私的要她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立在暮雨裏,像一片戲台上靜止的影子,在命運股掌裏被反複揉捏,演著難以自主的悲歡。雨珠子打在他的臉上,凝匯在他叢生的暗青胡茬裏,像是淚,又或許,那就是淚。
他那雙暗紅的眸子陰霧重重,像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小巷,破敗又斑駁。
平嫣望著他這副樣子,心裏一陣陣緊痛,像被人捏來揉去,不知不覺,她的眼睛裏也有些熱氣盈然。
“逝者已去,往事成灰,好的壞的,都被碾進了塵土裏,多想無益。而活著的人就更應該努力的活。為自己而活,也為他們而活,因為他們是曾經那樣拚命的,為自己爭取活著的機會。”
她撐起傘,罩在他頭上,起碼此時此刻,能擋下他頭頂上的一片風雨。
“我認識的沈鈺痕,瀟灑不羈,率真堅強,從不會拘泥於人生路上的窪地裏,倒地不起,一蹶不振,相反,他會化悲痛為力量,勇往直前,用自己的所作所為告慰在天亡靈。”她望著他的眼睛,目線深深,像一股潺潺泉柱,堅實的灌輸進他的眸底,企圖喚醒他的鬥誌。
她欽佩於羽衣的奉獻,更不想讓她以命為沈鈺痕換來的東西,付之流水。
“她不會白白喪命的,因為我和她都知道,你會反擊,你會報仇。”
“我會陪你,無論險阻風雨,一起給她報仇。”
沈鈺痕灰白的眸子裏,一粒粒光點匯聚,像逢春枯木,慢慢地起死回生。他伸出手,貼在平嫣按在傘骨之處的手上,一點點握緊,讓她的溫度透過自己麻木的掌心,暖蘇血脈,直達心底。
這時,他才似乎又重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意識到自己尚還活著的軀體,意識到這亂世風煙裏,淒迷命途中,還有一人在他身邊,陪他熬著,受著,痛著,掙紮著,跋涉著,奮鬥著。
他回望著平嫣,熱淚盈眶。她的眼睛仿佛一把鑰匙,柔柔軟軟的捅進他的心髒裏,微微一扭,就打開他心裏的房門。他甚至能聽到一聲擲地有聲的清脆落鎖聲。
然後,她就那麽完完全全,安安靜靜的填滿自己,感知自己的快樂悲傷。
沈鈺痕抱緊她,嗚嗚咽咽的低哭,撕心裂肺的放聲,所有壓抑結塊的萬千情緒像開閘的洪水,都在她的肩上,卸下釋放。
平嫣踮起腳尖,窩在他的肩頸上,似乎有雨絲風片刮進她的眼睛裏,吹得她眼睛酸澀熱脹。
她漸漸迷了眼,又不知何時被淚糊了臉。
她依托在沈鈺痕的懷裏,漸漸沒了力氣,像一個受盡風霜的旅客,終於在溫暖的宿處放下戒備,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心靈契合。
雨似乎又大了些,天邊雷電隱隱。她手裏的傘卻再也握不住,垂落地麵,傘沿水珠子甩到她的絲襪旗袍上,刺得骨頭疼。
她什麽都顧不得,也什麽都不想再顧,隻肆無忌憚的伸出手,緊緊地,牢牢地,抱住沈鈺痕。
這世上仿佛隻剩下彼此間火熱,劇烈的心跳。
千萬次掙紮後,她終於在情之一字中沉淪下去。
......
羽衣的供述遺書交上了警署,革命黨人轉移槍支彈藥一事就此結案,雖然疑點尚在,慕子成倒還算重視兄弟情誼,也有意掀過此事,得過且過。
平嫣甚至覺得慕子成已經識破了沈鈺痕的身份。
是夜。
平嫣一身夜行衣,動如靈兔的在青運幫各個房間穿來梭去。
她此行是要偷取羽衣臨終前囑托的那份合同。合同一事與今夜行動她未曾告訴過沈鈺痕,他已經為自己在青運幫丟了一回命,她不能再置他於險境,用他的命和再運氣打一回賭。
翻窗而入,昏黃月色下,依稀能看到霍三爺正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她點地過去,環顧臥室,把該翻看的地方都翻看了一遍,還是未曾找到保險箱。
不知覺走到了床榻邊。窗簾拂動,泛黃的月光穿過樹影婆娑,隱晦不明的漾在他的臉上,猶如魂影。
平嫣情緒翻滾,想到沈鈺痕所受苦楚,想到羽衣香消玉殞,想起他種種殘害人命的惡行,恨從心生,自袖子裏抽出彎月刀,刀尖垂直向下,緩慢下移。刀光生寒,幾乎就要挨到霍三爺的心口。
突然,門外一排腳步聲由遠及近。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