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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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嫣一旋身子,掩帳而躲。隻見一排巡邏的幫眾弟子提著馬燈,扛著槍棍,在廊下徐徐走過。

    霍三爺翻了個身,恰好掀開了一半錦緞流蘇床簾,紫檀床頭下,幽幽折射出一絲光芒,攝人眼球。

    平嫣蹙眼望去,見檀木裏嵌出一塊銅金鋼板,正是保險箱一角,不禁暗歎霍三爺的狡猾。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心中一喜,完全沒注意到南窗外被捅出縫隙的一手指圈大小的窗紙外那雙黑黝黝,閃動著的一雙驟然眯緊的黑眸。

    她佝身上前,蹲下身子,掏出密鑰。這把精細小巧的齒輪鑰匙是提前找手藝精湛的師傅鍛造好的。因為保險箱鑰匙一般獨一無二,零件精密,更何況是鎖放青運幫密件的保險箱。為求萬無一失,羽衣臨下葬前,平嫣悄悄拿刀子剜掉了她腕上那一片烙刻鑰匙的皮膚。

    柳葉粗細的密鑰對準鎖孔,被一厘厘吞進,輕輕扭轉,隻聽得空氣中爆出一絲金屬脆音,箱子開了。

    她提著鎖鏈,輕輕拉開,隻見箱子裏密密麻麻壘了一疊密件。湊著月光,翻翻找找,終於在一個檔案袋裏找出了那份富春居股份轉讓協議。

    平嫣抑製不住心中激動,將合同團進袖子裏,輕手闔上保險箱,手指不知觸到了保險箱裏的什麽機關,隻聽得一陣齒輪咬合的小聲,箱子角落突然彈出一個物件,是極其小巧的四四方方的青銅盒子,像是古董。藏得這樣慎重,該是彌足珍貴。

    刹那,像是有意而為之,一道極其尖細,如同夜梟的聲音在北窗外猛地乍起。

    頓時,廊前院下騷亂起來,叫喊聲混雜著腳步聲,慢慢奔來。

    此時的霍三爺也猛然驚醒,迷迷糊糊的目光與平嫣一對,驚恐萬分的嚷叫起來,要摸枕頭下的槍。平嫣一腳橫踢過去,將他握在手裏哆哆嗦嗦的槍支踢出老遠,又以迅雷之速將那個青銅盒子揣進衣裳裏,想著若是這個東西價值連城,必要時還可以充當護身符,談條件,保性命。

    她舉起手槍,注意著門外陣勢,弓身退到窗子邊。雖然知道現在開槍無異於暴露目標,可眼見惡人逍遙,心中憤懣難平,一不做二不休,卻在扣動扳機的刹那,一顆石子卷著勁力,破窗而入,正打在她身上。她吃痛悶哼一聲,視線過去,卻見南窗外人影一閃而過。

    霍三爺慘烈一叫,兩眼一翻,嚇暈過去。

    平嫣察覺到四周氣味漸迷,香味罕見,暗覺不好,一轉身便看到窗紙小孔外正縷縷透進的青煙,還未抬步,隻覺喉鼻暖洋,頭腦脹暈,一陣四肢無力,猶如抽骨。

    似乎有誰進了屋子,接著門被破開,院子裏傳來一陣激烈的打鬥衝突,平嫣身子搖搖晃晃的,隻看到人影依稀,四處纏鬥,慢慢地神識逐漸封閉,昏迷不醒。直到有一雙手抱起自己,她還隱隱約約能聞到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清雅香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平嫣緩緩睜開眼睛,視線之外天花板上琉璃燈枝熠熠,亮彩流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一身疲軟,頭疼欲裂,暈暈乎乎的下床,雙腳一沾地,就跌進一個懷抱裏。

    “小心點,摔著了我會心疼的。”沈鈺痕的聲音碎玉在耳。

    他不作多說,一把打橫抱起平嫣,將她安置在床上,咧開嘴,笑得兩眼晶亮。

    平嫣總覺得他那笑容深處泛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可她沒心思多琢磨,馬上就將貼身藏好的合同取出來,遞給沈鈺痕。

    “我私自去了一趟青運幫取這份合同,這也是羽衣的遺願。你剛動了場大手術,沒有一年半載是不會痊愈的,原諒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告訴你。”平嫣語氣真摯,瞧著他接過合同的指尖有幾分不正常的微顫,有些疑惑。

    那合同捏在沈鈺痕手指中,仿佛重如千斤似的,難以持重,直握得骨節發白,麵色蒼蒼。

    “你怎麽了?”她問。

    沈鈺痕埋下頭,頓了好久,終於抬起臉,強撐著笑,眉目深處卻是更深的黯然。他握緊平嫣的手,什麽話也不說,不容反駁的將她深深攏在懷裏。

    他的力氣很大,平嫣窩在他胸膛上,像一隻毫無反抗之力的雀,被從四麵八方湧進的力道錮著。

    難道他是太感動了?她止不住猜測,可瞧著他呆若木雞,晴天霹靂的樣子也不是很像。

    平嫣疑慮更甚,止不住問,“這合同有什麽問題嗎?”

    燈光如蝶,撲扇長翅,璀璨流動,一覽無餘的撲泄到他的全身,他強撐著笑,像戴著一張人皮麵具,卻有些偽裝不下去,那笑中猙獰,苦澀,似乎一戳一灘澀水。

    “沒什麽問題。”很久之後,他才僵硬的垂下頭,微笑漫漫。不消片刻,所有情緒頓時在那雙一望無際,宛如墨漿的眸子裏沉澱下去,消失不見。

    “我是不敢相信,太感動了。不久前還對我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姑娘突然間像是開了竅,終於知道我對她的一片真心,並嚐試著接受,回報了。”

    他笑得輕眯眼睛,嘴角勾起,像釣著的一彎月牙,亮澄澄的,有水在瞳孔裏顫顫悠悠的淌動。

    平嫣總覺得那是淚,漲起漲落,鹹澀。

    她略帶狐疑的目光打量著他,總覺得他今天怪的很。沈鈺痕坦然受承,渾身上下卻像是有千萬根尖刺紮來捅去,刺破皮,紮入血肉裏,再循序漸進的穿透心髒,血肉模糊,生來死去。

    他緊咬著牙,似乎有一股血意自胸腔裏汩汩上翻,甜腥入舌。

    他不作反抗,也無法反抗,隻能生生受著,一寸寸收緊懷裏的人,試圖將她揉進血肉裏,卻還是無濟於事。

    他們的姻緣,在昨夜與慕子成的交易時,已然在陰差陽錯的命運裏,斷裂兩端。

    原來他準備放棄她的時候,她正為了自己在青運幫裏險象環生。

    而他也許這輩子都沒有資格給她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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