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青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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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平嫣將偷來的合同交給沈鈺痕之後,他已經有半月不曾露麵了。據東霞的解釋說霍三爺怨氣難憤,屢屢滋事,他正在富春居裏忙得焦頭爛額。
前幾天報紙上曝光了富春居其中一席幕後股東,沈鈺痕親自招來一幫記者,對著閃光燈,坦然承認了自己有著富春居股東這一身份。可平嫣總覺得其中有難以名狀的蹊蹺。羽衣臨終前說富春居那裏是他的事業,她始終不相信羽衣至死守護的事業隻是份額不多的股東地位。
也許富春居根本就是革命黨的底下聯絡站。當然,這隻是是她最大膽的猜測。
傍晚,沈大少派車來接平嫣去戲園子裏聽戲。她原是不想去的,因為同他在一起時,總覺得他的目光像一把利劍,他的言語滿含試探較量,仿佛能通過她窺視到沈鈺痕的秘密。盡管,沈鈺痕從未坦誠過自己的秘密。想必沈大少也料定了她的不情願,特寫了長箋要衛兵帶給她,那條上寫著‘故人來見’。
一入戲園子,四麵靜謐,唯有清清淡淡的琵琶聲,像水波一樣潺潺流動,撩撥著空氣,想必是沈大少包了場子。
諾大的樓廳裏,隻有一塊搭好的戲台,遮著大紅帷幕。台子下隻安置著一張紫檀圓桌,兩張太師椅,沈大少坐姿愜意,李庸直立一邊,也看不見衛兵的影子。
平嫣走過去,望了眼戲台子,心中已有了幾分計較,微微笑道:“今日這出是什麽戲?”
要在戲桌上故人來見,思來想去,也隻有二月雪班子裏的人。
隻是令她不解的是,沈大少大費周章的搞這樣一次會麵,要她見的是誰,究竟有什麽意圖。
沈大少直起身,頷首以禮,貼心的為她拉開椅子,引她入座。許是燈火淒迷,平嫣總覺得那笑容雖文質,卻帶了幾分曖昧不清的陰暗。
他替平嫣斟好茶,拍了兩下巴掌,鑼鼓漸起,帷幕拉開。
師父扮的旦角美豔無雙,天下一絕,唱嗓更是猶如天籟,嫩如鶯歌。那聲‘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一出,就似勾婚奪魄的美人纖掌,拂到人身上,直教人酥了骨頭。
柳三春在台上甩袖低眉,風華絕代,可平嫣卻絲毫沒有心情聆聽。她捏著帕子,心焦難平,似乎隱隱感覺到了什麽棘手的東西,與那個青銅盒子有關,這幾日青運幫不知是怎麽走漏了寶物被盜的風聲,不僅是霍三爺,還有沈大少與慕子成,都似乎虎視眈眈,各顯神通,而他們的針對對象,說來說去還是她自己。
三相力量權衡,互相挾製,她反而比以前更安全了。
隻是那個盒子,她明明貼身藏著,可一覺醒來就再也找不到了。之前她在青運幫裏不小心吸入了迷香,昏迷之後就記不清什麽了,聽東霞說是慕子成將自己送回來的。她也找慕子成問過,他隻說是在路邊看到昏迷不醒的自己,就順手帶了回來。
平嫣總覺得其中有蹊蹺,可慕子成要是故意隱瞞,她也問不出什麽來。
總之那個青銅盒子必定不會掉到路上,因為不管是沈大少,還是慕子成,他們都有權有勢,要想在青州翻出一個盒子,簡直易如反掌。
如今看來,那青銅盒子是真的失蹤了。
可又究竟會落到什麽人的手裏?
一聲壓抑的手槍上膛聲響起,平嫣心中一顫,視線過去便是李庸一臂伸直,槍口懸空,抵向戲台,隨師父的走位不斷梭移。平嫣猛地直起身子,將要拿出袖子裏的刀片,卻感到一股重力狠狠的拍到了手掌上,順勢將手按到桌子上,緊緊壓製。
她亦被猛力一帶,半跌半撞的回坐到椅子上。
沈大少的手覆壓不斷,還在暗暗發力,她的手被反壓在桌案上難以動彈。兩相交鋒時,平嫣的掙紮震翻了桌上的一應瓜果茶點。
戲調戛然而止,周圍的空氣都開始膠著。
沈大少掀起眸子,笑意沉沉,像潛於海底的黑曜石,墨色的瞳孔裏漸漸納入了平嫣的樣貌,眼波一動,那樣貌又支離破碎開來。
他渾身上下的戾氣漸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溫醇的嗓音,輕輕撫熨著眼前女人膨脹的火氣,“上次你發火,我就中了你下的毒。這次你可千萬別發火了,萬一我應付不過來不就很麻煩了?”
說著眼角尾光朝李庸一掃,李庸收槍入袋。
“你到底想做什麽?”平嫣歸於鎮靜。
沈大少鬆開她,朝戲台上的柳三春望了一眼,客客氣氣的,調子裏卻有襲來的陰冷,“柳先生,我不想要你的命,你的這個徒弟我更不敢輕易招惹,具體是什麽事,你且告訴她吧。”
柳三春拾階而下。平嫣看不清那張濃妝豔抹的臉皮底下是怎樣的神情,亦或許師父一輩子唱了太多出戲,演了太多個角色,戲如人生,連帶著生活中的表情也讓人分不清是哪個角色。
“師父!你怎麽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平嫣有些焦急的迎上去。
方才她環顧一圈,也未曾見到二月雪班子裏的其他同門。
“嫣兒,你白衡師兄他們都被抓起來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師父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日我們從俞州封城,一路北上,到了華中,可沒幾個月那裏就爆發了戰爭。嶺南軍和華中軍打得不可開交,狼煙遍地,處處烽火。後來我們又沿江北去,到了江北。你白衡師兄不知怎麽得罪了徐大帥家的公子,連累戲班子一並入了大獄。”
沈大少道:“你要是顧念同門之情,想要救你的師兄師妹們,就把那個青銅盒子交出來。”
師父眼神忽生希望,卻徒增平嫣的絕望。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知道什麽青銅盒子,也沒見過。”
既然那個盒子已經丟了,若她承認曾經拿過,必定更會徒增是非,隻能一口咬死。
“實話告訴你吧,那天晚上你在青運幫的一切都被我們派遣的暗線看得清楚。你前腳剛走,那個盒子就丟了,況且隻有你打開了那個保險箱。你說你從沒見過,誰信?”沈大少語氣清淡,卻多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倘若你能將那個盒子交出來,你師門上下無恙,若是不交,徐帥發火,最壞也就是命喪黃泉。”
那日在青運幫,她先是聽到了一聲刻意的尖細叫聲,像是故意吸引人的注意,暴露她的位置。如果平嫣沒猜錯的話,這個人應該就是沈大少口中的暗線,是為了讓自己吸引幫派弟子的注意,趁機盜取青銅盒子。可窗外那個放吐迷香的人又是誰,肯定不會是那個暗線,聽那暗線的聲音在北窗,而這個人在距離甚遠的南窗,不可能在幫派弟子的眼皮下,這麽快的挪動位置。
平嫣望了眼師父,心中堵塞煩悶,可又毫無派遣之法。
“師父,我真的沒有那個青銅盒子。”她不住歎息。
望著垂頭喪氣的少女,沈大少與柳三春視線淺淺一撞,又各自移開,變得不動聲色。
“我隻給你三天時間,你可要牢牢握住你師父同門的性命。”沈大少一句話陰惻,後踏著步子離開。
平嫣握上柳三春的手,雙目堅韌,“師父,你放心吧,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
日漸東升,平嫣枯坐一宿,望著四麵狼藉的房間,鬱氣漸至絕望。
她已經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好幾遍,也沒有那盒子的下落。
東霞開門伺候梳洗,開門嚇了一跳,“怎麽了這是,家裏莫不是遭賊了,小姐你沒事吧。”
平嫣由她扶著起來,坐到梳妝鏡前,垂頭喪氣的扯出個笑來,“沒事,不過是我有個東西找不到了,我四處翻了一下。”
東霞倒了茶,遞到她手裏,一邊閑話,一邊穿梭在房裏收拾。
平嫣啜了口茶,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望了一會子眼前忙碌的身影,輕聲細語的問道:“東霞,那日慕先生送我回來之後,你替我更換衣物的時候,有沒有看見我衣服裏的一個四四方方的青銅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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