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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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時飄起了雪,一朵朵像撕碎的紙片,落在地上沾惹泥垢,更命比紙薄。
白衡一早趕來了馬車,直奔城裏,兩人一路無話,各懷心思。
她並不是要去親眼見證沈鈺痕的婚禮,隻是想單純的去城裏走動走動,或許還會引出於幕後操縱白衡的人。
而他也並隻是單純的陪她出來逛逛,更重要的是按照之前與霍三爺商議好的計劃,將她帶去沈鈺痕的婚禮。
馬車顛簸了半路,平嫣身懷有孕,早有些受不住,捂著胸口,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白衡不知從哪掏出了個碧油油的冬橘,剝了皮遞給她,“我知道你素來不喜歡坐這樣規矩封閉的馬車。”
平嫣吃了一半,酸汁醒神,頓時將惡心的感覺壓下去了一半。
“你不害怕帶我回去,我會跑了嗎?”平嫣暗暗摸上袖子裏他於今早還回來的彎月刀,有些奇怪。
白衡卻笑了,清清潤潤的,仿佛夜晚的惡鬼畫皮塑身,變出了副溫潤君子的模樣,“那我告訴你一件事吧,你若想知道真相的話,就陪我過完這個年下。”
“什麽?”
“師父,他可不僅僅隻是一個戲子呢。”他有些調皮的眨眼,語氣卻陰陽怪氣,透著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寒氣,“他可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呢?今年開春我們去封城唱戲,你被警署的人抓去,我等了你幾天,可師父卻帶戲班子先走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平嫣不言。
他輕輕一笑,抓上平嫣的手,給她取暖,卻不自知其實他的體溫要遠遠低於她,“那是因為我不小心發現了他隱藏至今的大秘密,他一開始想要殺我滅口,又經不過我拿這些年的師徒情分,再三磕頭求活路,他這才不忍心,放了我,還給了我錢,讓我去別地討安生的生活。你知道的,師父看似清冷,其實最重感情。”
“師父到底是什麽人?”她想到那個青銅盒子,心底不由得一涼,下意識拽緊了白衡的手。
白衡低眸望了眼兩人緊緊相纏的手指,不由得會心一笑,他順勢將平嫣的手裹在掌心裏,笑道:“師妹,如果我告訴你,你還會守著我嗎?”
平嫣快速抽回手,麵色漸而清冷。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不論如何,我相信師父的為人。”
白衡輕蔑一笑,聲如泉擊岩石,清脆甘冽,可那字句卻布滿了毒草般奪目的花紋,“你不相信我?哈哈,師妹,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不是也已經懷疑師父了嗎?這個世界上我會騙所有人,但絕對不會騙你。”
他彎腰拾起平嫣落在腳邊的帕子,輕輕為她拭掉頭上的細汗,款款道:“在你認識的這些人裏麵,隻有我知道師父的秘密。隻要你乖乖的陪著我,和我一條心,師兄這條命你都可以隨時拿去,更別說旁的東西了。”
車廂四周圍了緞棉厚簾,本就溫暖,她又呼吸如蘭,氣息撩人。白衡望著她,心中情動,眸子陡然一深,湊近了身子欲要咬住那方櫻桃粉唇,肌膚相擦的刹那,平嫣陡然回了神,大驚之餘,想也未想就一掌掌摑在他臉上。
聲如裂帛,遠比北風嗚咽的大聲。
她揚起的手遲遲沒有放下,指尖上還微微發麻,睜著眼,有些無措。
白衡卻毫不為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邊的幾絲血線,溫笑著將平嫣額前的亂發別到耳後,“是師兄太心急,失禮了,師妹不要怕。”
平嫣六神無主,她揭開一角車簾,望窗外的風雪,風細細,卷著紛繁的雪,比她的心更亂。
她的師兄,善良友愛,內斂含蓄,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呢?
還有她的師父,難道真如她猜測的那樣不堪嗎?
......
西洋梳妝鏡裏倒映出一張脂粉輕勻,眉目明豔的美人麵,隻是那眉緊皺,那眼亂晃,沒個定處。她拿著一個碧玉鐲子不住敲在桌麵上,空氣中伴隨著一聲聲時大時小的咚咚聲,充斥著焦躁不安。
聽到門外有動靜傳來,林立雪馬上提著厚重的婚紗裙擺直起身子,急急朝前走了幾步,“王袖,怎麽樣了?有沒有媽媽的消息?”
她一襲婚紗曳地,綴滿珍珠,勾勒出少女獨有的窈窕之姿,如含苞待放的骨朵,花瓣層層疊疊的蓬鬆著,那幽幽香氣熏得王袖神迷意亂。他直直盯著她,眼裏的驚豔遲遲不散。
“王袖?”她滿臉焦急。要知道早在一月前,她就去寒山庵裏苦苦央求了母親,暫時放下心結,來參加她的婚禮,給予她父母雙親齊全圓滿的祝福。
王袖微皺起眉,神態灰暗的歎一聲,“確實已經打聽出了消息。”
林立雪愁顏一綻,“那她在哪?你派人去接了沒有?”
“怕是接不回來了......”
“為什麽?”
“有幫來路不清的人綁了夫人,說要拿一件東西來換,他們才肯放人,否則就撕票。”
“什麽東西?”
“督軍的兵符。”王袖頗為為難,眸半合,一尾異光閃過。
“兵符?”縱使她再天真懵懂,也知道督軍所貼身掌管的兵符究竟有著怎樣的重量,那是能控製整個青州命運的憑依。
她猶豫不決,慌不擇路道:“兵符在爸爸手裏,我還是去把這件事告訴他吧,他一定會有辦法救媽媽的。”說著就邁起步子。
王袖一把扯住她,眼裏是並無破綻的關懷忠心,“不行,夫人剃發出家時你雖然年紀尚小,可你應該也記得她對督軍發下了老死不相見的毒誓,這麽多年過去了,督軍與她早沒了情分。況且兵符茲事體大,我想督軍寧願犧牲夫人,也不會交出去的。”
這兜話如潑頭涼水,將林立雪最後一絲緊抓的希望澆得徹滅。是啊,父親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為一個女人交出兵符呢?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曾決絕的孤身而去,將他棄如敝履,更說不定,他為會了永除禍患,不顧母親安危,派兵剿殺賊人。
“那怎麽辦?怎麽辦呢?”林立雪無助頹喪的落下淚來,淚珠晶瑩,劃濕了粉頰上一道道胭脂。
王袖握住她的肩,目光堅定溫厚,“你放心,還有我在呢,等會你就照我說的做,我們一定能拿到兵符,救出夫人。”
“可萬一兵符落到別有用心之人的手裏,那將陷青州於何種天地?”她語有戚戚。
王袖輕輕勾唇,目色變得諱莫如深,隻在瞧向她的一瞬忽而明澈,寵溺敦和的笑,“傻丫頭,單憑一個兵符調不出兵力,要想大規模的調轉軍隊,需得與程立程師長以及其他一些軍官商榷呢。再說,兵符隻是一個幌子,我隻想拿它為引誘救出夫人,不會便宜了那幫膽大包天的賊人。”
程立是父親扶植多年的心腹,為人穩重,忠心耿耿,且他又言之鑿鑿,分外有理,消盡了她最後一點戒心。
林立雪點了點頭,“好,就按你說的做,你一定要救出媽媽。”
......
馬車進了城,行走在積雪初融的寬敞街道上。
白衡掀開一角簾子,看屋宇重樓下行人寥寥,皆弓腰搓手,禦著寒飛快而過。
“師妹,餓了嗎?”
平嫣養了半路神,聽他如是說,緩緩睜開眼睛,眼風不經意朝被風掀開的簾子外一望,那小巷口似乎藏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自進城時就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他們。她似毫無所察,淡淡笑了一笑,索性承了他的好意,看他反而要在這道吃食鋪子並不多的街上停下來所為何事。
車子停在一處鋪麵前,老板出來招呼,笑容熱情,各給兩人上了一碗餛飩,並其餘早點。
白衡吃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師妹,我記得這前麵有個藥鋪,你懷著身子,這今天又有些咳嗽,我去幫你抓些藥來吧。”
平嫣頷首,“多謝師兄。”
她望著白衡的修薄如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依依白霧裏,直起身,剛行到門框,卻見一隻滿是泥垢的小手自凜冽寒風中朝她伸來。
“姐姐,行行好,給我點東西吃吧,我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好餓啊。”是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揚起巴掌大的一張小臉,泥漬層層,已辨不清五官原樣,隻那一雙眼睛如汪汪一潭玉,極有靈性。
平嫣微微愣了會子神,似乎浸在小乞丐這一雙眼睛裏了,久久無覺。
直到那一隻髒兮兮的小手再度小心拘謹的扯了扯她的裙角,她才猛地回過神,換上一張溫柔可親的笑臉,緩緩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小手,道:“姐姐這裏有三塊大洋,你幫姐姐一個忙,這些大洋就歸你,好不好?”
小乞丐怔怔點頭,隻管盯著躺在她手心裏那三個銀光燦燦的銀元。
平嫣將銀元妥帖的放進他手心裏,笑著給他指眼前的路,“你看見那條小巷子了嗎?巷子裏有一個穿紅衣,長相俊美的公子,你就告訴他,說我被一幫黑衣人劫走了,讓他速速來救我。”
待到一切事宜安排妥當,平嫣回身,望著空蕩店鋪中隻剩櫃台上一個打算盤的老板,冷不丁的拿出刀抵上他的脖子,冷聲道:“我無意殺你,隻要你能識時務。等會無論什麽人問你,都說我被人劫走了,其餘的就說一概不知。”
老板僵著身子,冷汗涔涔的連連點頭。
平嫣順勢將店中桌椅撲得東倒西歪,環顧四周,旋飛快上了二樓,“借樓上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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