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叛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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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嫣最終沒有反抗,明知這場婚禮是一個精心布置的死局,明知她的到來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但她還是乖乖去了,因為白衡那句聽似輕飄飄的話實在是重如千斤。

    說不定這是她與沈家二少能見的最後一麵了。

    馬車穿過一道又一道長街,時而寬闊,時而曲折,不過那一轉又一折的婚禮西洋曲倒是聽著越發的近。天上的雪又飄得大了些,像撕碎的宣紙,大片大片,一刻不停的紛擾糾纏。

    風鑽進簾子裏,如一股股鼻息間的死人氣,陰涼濕冷。

    平嫣正襟危坐,四肢五體都是僵疼的。有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她也是一個硬邦邦,渾身冰涼的死人。

    隻除了心髒那一塊,仍在為沈鈺痕苟延殘喘。

    師父教她斷情絕愛,成大事者,不可牽絆小節,而於女子而言,情愛最易累人。她原以為經過這麽多年的耳濡目染,紅塵浸淫,總算已經修成了八分性情,卻沒想到仍是區區的凡胎肉體,過不了情字一關。

    可捫心自問,她後悔嗎?其實是不後悔的吧。女子皆癡,遇見沈鈺痕,遇見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盡管被傷得體無完膚,可那是自血肉裏漿染綻開的花,再怎麽痛,都是身體的一部分。

    她有些發抖,像一隻輾轉於冬日的枯葉蝶,比那雪片還要脆弱幾分。白衡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意識,更沒有推拒,也許隻是貪心他掌中的那點溫度,給自己一個能支撐下去的依托。

    他們趕到的時候,婚禮正進行的如火如荼,沈鈺痕一字一句宣讀著誓詞,為站在正中禮台上那個穿著一襲白色婚紗,笑容幸福的女子戴戒指,引頸歡呼,掌聲雷動,一切都是熱鬧的。唯有平嫣,她呆呆傻傻的站在角落裏,像一隻死掉的蝶,冷冷清清,淒淒慘慘。

    白衡勾掉她臉頰的一滴淚,直到此時,他才卻確定那些流傳在青州大街小巷的言論不虛,他的小師妹與沈二少的確是鴛鴦恨離,情深義重。先是沈鈺痕,後是董長臨,他陪了她整整八年,可卻獨沒有他白衡。

    他轉過頭,大紅禮台上那對天造地和的新婚璧人正接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親朋祝願,鄙薄勾了唇,悄悄靠上平嫣,“師妹,你看,這世上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沈二少固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可也花心風流,而董少爺體弱多病,尚岌岌可危,顧不了你。隻有師兄我,是自小疼愛你,將你視若珍寶的捧在手心裏的。”

    平嫣並沒有聽到他的話,其實根本不用他這一句酸溜溜赤裸裸的言語挑釁,她都已經撐不下去了。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裏,新人笑靨,花海爛漫,迷紅醉眼,早就已經抽去了她活著的魂魄,將死的思想。

    她無聲咬著唇,鮮血溢出,漫入唇齒間,那味道如黴雨滋養出的鐵鏽,嚐一丟,連舌尖都止不住顫抖。

    她捂住腹部,突然覺得那裏麵空落落的,竟感受不到那裏正孕育著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萌芽。這一切,過往,現在,將來,似乎都隻是虛妄的一枕孤夢。所有的人都在那場夢裏醒了過來,唯有她,還如孤魂野鬼一般的遊蕩著,遲遲不覺破曉。

    直到有一個響亮尖細的聲音刺破夢的壁壘,她迷迷糊糊,懸於半空的神思才總歸落到了實處。

    眾人都向聲音源頭望去。霍三爺由下屬攙扶著,一瘸一拐拄著拐杖,走得很是狼狽難堪,然則他身後跟著一幹幫派子弟,倒氣勢洶洶,風雨欲來。

    他站到人群中央來,嘴角慢慢吊起了一個嶙峋陡峭的弧度,笑望著沈鈺痕,高聲的,砸地留聲,“你不能娶林家小姐!”

    平嫣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隻下意識的往白衡身後躲。其實她心裏比誰都清楚,箭在弦上,不能不發,根本由不得她。

    下一秒,便有一道聲線如急墜的亂星急雨,劈裏啪啦的打在她身上,似有無數道針尖麥芒般的目光齊刷刷的射過來,戳打鞭笞著她這副血肉之軀。

    霍三爺指著她,一字一頓,緩慢而慎重,像一條千足蜈蚣,沿著耳蝸,鑽進人的腦子裏,攪起腥風血雨。

    “二少爺就不想問一句她腹中胎兒的父親是誰嗎?”

    四處炸起的竊竊私語如坍塌的屋脊房梁,連綿成片,黃塵漫天。

    平嫣一時有些喘不過氣。

    同樣喘不過氣的還有沈鈺痕,他轉了頭,望著平嫣,瞳孔一點點擴大,又一點點縮小,倒映出堂中一片喜慶顏色,如一粒燭心,似一顆紅豆,隻那模樣神情是木楞深沉的,如一塊不知年歲的石頭。

    他丟掉手中閃閃發光的鑽石戒指,丟掉身後父母親眷的聲聲呼喚,丟掉淚眼婆娑,苦苦哀求死死拉扯的林立雪,像個身無外物的孤家寡人一樣,一步步往下走,並不在乎那下麵是萬丈深淵,還是別有洞天。

    平嫣想躲,可又不能躲。她要告訴他,董國生已經與霍三爺聯手,青州兵符已失,華中軍將入虎口。

    可他隻拽住她的手,旁若無人的靜靜問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平嫣冷靜的回視著他,漸漸已決絕隱去眼底那片淚花,她的聲音小之又小,可卻咬字清晰,如在夜半時小心翼翼撕開獵物的皮肉,“不是。”

    沈鈺痕就是那隻被她擒在手裏,剝完皮剜去心,鮮血淋漓的獵物。他似乎失控了,青筋幾爆,點漆瞳仁裏漸漸漫入了猩紅血絲,如繁密緊織的蛛網,至死不休的困住他倆。

    他又問,暴虐,近乎嘶吼,“孩子,是不是我的!”

    正僵持著,忽不知自哪跑出個蓬頭垢麵的纖弱影子,如斷線的風箏,跌跌撞撞的立定,一把抱住平嫣。

    他嗚嗚咽咽的低語廝磨,“我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

    平嫣身子一僵,董長臨扯過她的手,望向沈鈺痕,一向柔潤軟弱的目光竟多了些與之抗衡的惡寒。

    “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與你無關。”他的聲音很是硬氣,如折於風中不彎的楊柳。

    平嫣察覺到他手裏的力道緊了又緊,像是在拚命握著時間的沙漏,竟握得她身子被莫名的撼動。

    沈鈺痕將癲癲死死的眼神自平嫣身上轉到董長臨身上,他掏出腰間的配槍,怒氣勃發的抵在他的額頭,嘴角都在翁翁發抖,“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你最好不要摻和,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麵。”

    平嫣掙開他的手,鑽到兩人中間來,憑那黑黢黢的槍口對準自己。

    她低聲且鄭重的提醒道:“沈鈺痕,你一直所堅守的信仰呢?你為了你的信仰拋棄了我,現在再計較這些還有什麽意義,你隻會滿盤皆輸,淪為笑柄。”

    她的話起了作用,果見沈鈺痕慢慢放下了槍,悲傷無助,痛苦絕望,如個未經人事的孩童,也如曆盡風霜的老人,那張驚為天人的臉上,包羅萬千,卻又支離破碎,那般萬物皆休的空洞,似乎一伸手便能摸得住。

    但她並不能顧忌他的徹骨悲傷。因為在他心裏,比之這些,更重要的是硝煙四起,瘡痍遍地的家國天下。

    “駐紮在清遠鎮的華中軍要出事。”她靜靜道,也不知他聽進去了沒有。

    隻依稀捕捉到他眼裏的光影幾轉,終究被一聲十萬火急的軍情急報震開。

    “督軍,不好了!程立王袖連同軍中幾大要員叛變,拿了兵符調出軍隊往清遠鎮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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