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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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嘩然。
林恒顫顫巍巍的自席上跌撞而來,死死攥上來報軍士的衣領子,幾乎要將他提起來,目光驟寒還毒,大驚大起,咬牙切齒的擠出幾字,“你說什麽?”
軍士冷汗淋漓,全身抖如篩糠,連滾帶爬的癱在他腳邊,涕泗橫流,“王袖程立等叛變,拿兵符調遣軍隊,現下,青州的實權已經......被架空了。”
林恒有一瞬的愕然,接著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似笑不笑,似哭不哭,卻大慟到了極點。他暈暈乎乎的往後栽去,林立雪尖叫著喊了聲爸爸,承接住他如龐然大物倒下的身子。
他慈愛的望了眼自己的女兒,雙眸裏淚影閃爍,如在寒風濃夜裏,一顆盤踞多年的老樹枝葉上搖曳蕭瑟著的冷露白霜。
“我謹小慎微,安安分分守了青州這麽多年,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王袖算計了我,那可是我視如己出,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爸爸......”林立雪攏緊他的胳膊,心緒淩亂,想起自己蒙蔽心智,也成為這件事裏助紂為虐的幫凶,不由得淒苦痛恨萬分。
她吞吐幾回,欲言又止,終被一陣進門而來的軍靴冷械聲打斷。
數十排肩挎長槍的衛兵秩序井然的跑進來,侍立兩側,將整個禮堂圍得水泄不通。
隻見一襲挺傲的影子自飄搖大雪中徐徐而來,軍裝凜然,停在眾人中央,赫然是王袖那一張誌得意滿的臉。
他望了眼滿額橫筋的林恒,又將溫柔含情的目光逼向林立雪,道:“今日這婚怕是結不成了,我代替林老爺子,給各位賠個不是。雪大路滑,天氣寒冷,還請諸位好走。”
他這樣一說,四周衛兵頓時端起長槍,響亮的上膛聲頓時填斥了各個角落,崩毀了所有人的神經。
世家名流們攜妻帶子,慌亂四措的悻悻而去。
賓客散盡,雪白的婚紗,似血的紅綾,仿佛是這世間唯一尚未褪去的色澤。
林恒如狼似虎的撲過去,狠狠摑了王袖一巴掌,渾身發抖,“孽畜,枉我當年自乞丐堆裏救出你,養你一場,你竟這樣恩將仇報,狼子野心!”
王袖生生挨了他一掌,並無半分閃躲的意思。他唇角沁出血絲,如那紅綾喜字一樣的顏色,鮮紅刺目。他瞪大了眼,那眼珠子裏如蜘蛛攀爬過,織出一張張血水彌漫的網,似他深埋心底的怨恨正熊熊燃燒,“林恒,你別在假惺惺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收養我,讓我一年四季不分晝夜的練功習武,不就是為了培養一個得力的心腹,好關鍵時刻護你周全嗎?當年在戰場上撤離時被伏擊,你拉我做人肉靶子,讓我替你生生挨了四槍,那時你可曾憐憫過我也隻是個不滿十八歲的孩子!”
“當時那樣的情況,倘若我死了,你若落到敵軍手裏,一定會比死還要難熬,我隻是不得不賭一把。難道你沒有發現我全程一直護著你身體的重要部位嗎!”他挽起袖子,將手臂一側那塊猙獰可怖的疤痕舉向他,氣急敗壞道:“王袖,你還記得嗎?這塊槍傷是怎麽來的?當時一顆子彈要射中你的心口,是我擋下的。”
王袖似是不堪重負,一把推開他,惡狠狠的擰笑道:“不要再無謂掙紮了,攀念舊情了。如今你在青州的權勢已成一紙空談,你這位置,也馬上就是程立程師長的了,而你,將一無所有。”
他將目光轉向一旁受驚噤聲的林立雪,緩緩伸出手,笑容安然,“來,小姐,到我這裏來。”
她如受驚的鳥雀,眼神怯怯,不住往後退。
林恒高高揚起蒲扇似的手掌,扇落的掌風掀亂了王袖額前黑發,卻被他冷硬的截斷。
“你到底想對我女兒做什麽!”林恒無可抑製的大喝。
王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如針穿引,不著痕跡的將幽幽一線目光瞥向林立雪,“我想做什麽,你還不知道嗎?我私底下求了你那麽久,讓我娶了小姐,可你每一次都讓我死了這條心。嗬嗬,隻可惜我還真不能如你所願,要吃上天鵝肉了。”
他伸出手,眸間貪念蠢蠢欲動,一把將林立雪拽到身邊來。
林立雪哭喊掙紮著,如原形畢露的妖怪,撲騰著掙紮。
他頗為憐惜的捏起她的下頜,迫使對上那張淚眼盈動的小臉,“怎麽了,小姐,我已經如你所願,救出了你的母親,你還傷心什麽?”
林恒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王袖笑了笑,將林立雪緊緊錮在臂間,“你還不知道吧,是董國生綁架了身在寒山庵的夫人,以此為要挾,又經過我的從中周旋,小姐才能乖乖配合我們,盜出你身上的兵符呢。”
如晴天驚雷,從頭到腳的劈在林恒身上。他幾乎沒有知覺了,血肉都被榨幹了,而這個吸血的鬼竟然是他的女兒。
他臉色鐵青,又蒼白,似乎情緒都皸裂了,如何也拚湊不到一處,隻拿一根顫抖的手指揚在林立雪眼前,顫動如翼,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立雪聲淚俱下,連連討饒辯解,“爸爸,我錯了,我隻是太著急了,一心想救母親,才會上了他們的當......爸爸,爸爸!”
在她一聲撕心的驚叫中,林恒重重栽下身子,不省人事。
鉛雲厚重,密密層層。今日的雪格外大,到了黃昏時還沒有絲毫要停下的跡象,像是紛紛擾擾的心事。
深夜蕭索寂靜,那鍾聲叮叮當當,泠泠的敲著,像是自地獄深處傳來的奪命聲,人心惶惶,注定無眠。
沈大少靜立窗前,神情沉穆,一言不發,李庸踟躕著上前,幾番斟酌遲疑,才問出口,“大少,今日在禮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董國生根本就是自有打算,竟瞞著我們聯合上了幫派惡霸霍三爺,還收服了王袖,隻是千算萬算不如天算,隻可憐了林家成為這場戰役角逐的犧牲品。”他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拿眼風偷摸瞧了一眼沈大少,見他麵色無異,才敢繼續道:“二少爺落在了霍三爺手裏,可是有苦頭吃,現在老爺夫人都在林公館裏拘禁著,也就隻有大少你能救二少爺了。”
一燈昏黃如豆,似蒙在茫茫寒氣裏,照得他身影頎長拖曳,如一竿光禿禿的樹幹,隻窗外雪色一片漫無邊際的白亮亮,映出他眉眼骨骼神韻。
隻那神韻,太深不可測,又平淡無奇,連李庸也瞧不出什麽情緒來。
過了許久,他淡淡問道:“她如今在哪?”
李庸立即心領神會,曉得他口中的那個“她”指得是誰,隻是他從沒料到在這樣生死嚴峻的時刻,他蓄謀許久,竟不問局勢,隻安之若素的問了一句她的下落。
“遵從大少的意思,為使婚禮正常進行,二少爺死心,我便放了董少爺,以解燃眉之急。聽探子說,後來董國生隻派人來接董少爺回去,卻不管她的去留,想必她腹中的孩子果然與董家無甚幹係。隻是董少爺死活要帶著她,她又以死相逼,死活不願意和董少爺走,硬是跟著她那個師兄偷偷去了青運幫。”
沈大少蹙起了眉,那眸如漲水的古井,暗潮洶湧,“她對我這二弟,也算是有情有義了。”
他又道:“她那個師兄,好好留意著。”
兩道人影於大雪中穿梭,如兩點留白上肆意的潑墨。
白衡帶著一身粗布麻衣,裝扮成男麵隨從的平嫣自暗道而過,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了青運幫大門。
四麵探視,關上門,他才放下心來,望著身前的平嫣,沒頭沒尾的苦笑道:“原來你真正在乎的人是沈家二少爺,想必你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吧。”
她並不答允,倒不如說是無半分心思糾纏在這件事情上,她隻關心沈鈺痕的死活。
“霍三爺將他帶去哪了?”她的語氣比門外撲麵紛繁的雪片還要驚措。
白衡冷笑,果然是這樣。不過他倒沒有什麽失望,反正董長臨已經活不長了,沈鈺痕的情況自然比他更糟。他逆著雪光,容顏冷清,“我也不能確定,不過你暫且寬下心來吧。”
平嫣急如火燎,偏又不能奈何,思緒如一鍋亂粥,反複粘連。她覺得四處皆是槍口刀劍,四處都是沈鈺痕苦苦掙紮的影子,在理智的皮囊下,她覺得草木皆兵,自己就快要發瘋了。
“你騙我,你明明是霍三爺的手下,怎麽會不知道他被帶去哪裏了呢?”她吼道,又似乎想到了什麽,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你既然是霍三爺的手下,就與董國生是同一戰線,為什麽還要綁架董長臨呢,你根本就是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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