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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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望是什麽滋味呢?

    大約就是,裴寶兒一睜眼發現自己成了個難產的產婦,還是孤身一人在個小破廟裏等死時。

    當她被敲暈、五花大綁帶走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並且更甚。

    裴寶兒的意識有些模糊。

    她不知道這些“海寇”突然跳出來抓自己做什麽,明明她偽裝得那麽好,整個人看上去就是個黃黃瘦瘦的小子,穿的衣服也是舊舊的布衣,怎麽看都是個窮鬼啊。要是不為財、不為色,作為“海寇”,難道不是應該把自己直接殺了才對麽?

    她半是恐懼半是疑惑,但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必須振作起來。

    嘶——

    裴寶兒狠狠咬了咬舌尖,一股尖銳的疼痛伴隨著神誌回到她身上,她終於聽清了那個將自己當成麻布袋扛著前行的男人在說什麽了。

    “……格老子的,這幫賊寇真是夠狡猾的,居然還換了咱們的衣服,以為這樣咱們就找不出來了,嘿嘿……”

    “幸虧大人神機妙算,早有準備……”

    裴寶兒一驚,他們口中說的話很明顯透露出一個意思,那就是,他們不是海寇!

    她掙紮了下,啞著嗓子道:“我不是海寇,我是來尋我家人的~放我下來~”

    那兩個男人腳步一頓,互相對視一眼。

    負責扛著裴寶兒的那個更壯一點的男人狐疑道:“難道抓錯了?他會講我們的話?”他順勢將裴寶兒扔下肩頭,動作還是十分粗暴,真就跟扔個麻布袋似的,直接一抖一扔,裴寶兒的屁股就重重摔向了地麵。

    另一個卻道:“先別放!大人說了,如今的海寇也有幾個學會說咱們的話了。還是帶回去給大人審一審!”

    那大漢點了點頭,又一臉不善地瞪著裴寶兒,“你說你不是海寇,有什麽證明?”

    裴寶兒啞口無言,這個還能有什麽證明,難不成這年頭還有專開各式奇葩證明的派出所嗎?

    大漢一臉嚴肅道:“既然沒證明,那就跟我們走一趟吧。”說罷,便拽了拽裴寶兒身上綁著的那根繩子,示意她往前走。

    裴寶兒簡直被他們氣瘋了,她耐著性子跟他們解釋了好久,說了自己姓甚名誰、家住東臨城內何處、前來五裏鎮尋的何人,諸如此類,細節說了個清清楚楚,可他們死活不肯信,還說什麽“大人說了,這些賊寇最是狡猾,借口多得很”,反正就是不放人。

    尤其是,這兩人不信任她,不肯讓她走在後麵,非要拉著繩子讓她走在最前,這讓她覺得自己活像條被遛的狗!

    裴寶兒不死心,又問:“我真的是來尋人的,我家人今天早上來了這邊就沒回去。我聽說這邊遭了海寇洗劫才來的,不知兩位大哥可否告知,如今海寇是否已經退去了?有沒有人死傷?”她私心裏還是不大相信東臨城那些小道消息,每多傳一道口就要死多幾個人的,還是問一線工作者可信度更高。

    然而那兩個漢子毫無搭理她的打算,其中一個還振振有詞道:“你瞧!這海寇還真夠精的,編了這麽一套話,我都差點信了。嘖嘖,肯定是落單被我們捉了,不知道什麽情形,還想套我們話呢~”

    裴寶兒仰天長歎。

    她已經猜到這兩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貨是什麽人了,八成是這個州府的兵丁,平時不駐紮在這邊,估計是昨天出了事才被臨時調過來的。不然,也不至於進了小鎮還要一副抓瞎的模樣,不知道該往那邊走。

    原本小鎮中央的一塊空地此時麵貌大變,顯然成了軍隊臨時紮營的駐點。軍士們有的正執戈列隊巡查,他們身上都穿著盔甲,看上去不怒自威。

    裴寶兒又看了眼捉著自己的兩人,一身灰撲撲的破短打,頭發也隨意地用草繩紮著,這不修邊幅的模樣哪裏像是兵,說是哪個山上下來的土匪就再像不過了。可,偏偏路過的一隊軍士的頭頭見著這兩人,竟還朝他們點頭示意,明顯是熟識的模樣。

    “我說,兩位壯士,你們大人在哪?能不能現在帶我去見他啊?”裴寶兒對即將到來的審訊十分期待。

    大漢一臉鄙夷:“大人貴人事忙,哪裏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另一個精幹的便道:“咳,我們去稟告一聲,大人見不見你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於是,裴寶兒很“幸運”地享受了一回戰俘待遇——手上綁得死結,口中被塞了布條,然後,被丟到了一個小帳篷裏。

    她一進去就看到,裏麵綁著好幾個人,個個都膚色黝黑、身材矮小,他們五官似乎較當地人更扁平一些。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見裏頭關著的那幾個人刷地抬起頭來,目中綻放出的精光陡然射向她,而後臉上便浮出了些許古怪情緒。

    裴寶兒心中一寒,直覺自己進了賊堆。她想朝那兩人求情,可偏偏口不能言,那兩個人隻將她帶了過去,綁在其中一根柱子上就溜了。走之前,還貌似無意地踹了另一根柱子上綁著的一個人。

    靜了一會,她忽然聽到身旁的男人正小聲對自己說話:“哇啦哇啦科納……”原來不知何時,這人竟已將自己口中的布團偷偷吐了出來,踩在腳下。

    裴寶兒驚恐地看了眼對方,她完全聽不懂,隻是有種隱隱的猜測。

    見她閉口不答,那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朝旁邊的柱子喊話。那邊也低聲回應起來,語氣似乎很凝重。

    裴寶兒知道,這幾人八成是真海寇,還是倭國那邊漂洋過海跑來的。她有些欲哭無淚,既擔心這些賊寇商量出逃跑良策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幹掉,又擔心那位素未謀麵的所謂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判她一個賊寇之名拖去砍頭。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日頭西斜的時候,裴寶兒終於被拖去審訊了。

    被推搡著跪倒時,裴寶兒心中氣惱,隻是一抬頭卻看傻了眼。

    這,這個青年怎麽跟她這麽像!那眼,那鼻,那輪廓,簡直像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

    是的,是親姐妹,而不是親姐弟、或親兄妹。因為,這青年實在生得有些男生女相,頗為嫵媚。

    青年清了清嗓子,頗有興致地問:“聽說,有人抓到了個會說漢話的賊寇?是哪個?”

    嗬!這小白臉居然還是個官?看起來是管這些蠢兵丁的頭頭?

    裴寶兒挑剔地打量著青年那竹竿似的小身板,見那個用繩子套住自己的壯漢在場,似乎準備踴躍發言的樣子,她連忙先聲奪人,將她先時組織了許久的腹稿一口氣說了出來,十分誠懇地自報了家門,就連自己現在的鄰居姓什麽、從前太興縣時又有哪些熟人,全都說了個一清二楚。

    最後,她還神秘兮兮道:“大人,方才在帳篷裏我可都見著了,那幾個真倭寇在嘰裏呱啦不知道說什麽呢。草民猜,他們八成是在商量怎麽逃出去,最好還是加強一下防範。”

    青年眼睛亮亮的,似乎帶著點笑意,越聽到後麵彎的弧度越大,隻是一張俊臉麵無表情,嘴角繃得緊緊的。

    他沉吟了下,卻沒說話,直接順手將手邊的一個粗瓷茶杯扔到了壯漢頭上。

    “好你個霍老八!叫你去追查落單賊寇,你倒是把咱們治下的百姓給捉回來!想軍功想瘋啦?”

    那壯漢一臉委屈又震驚,嘟囔著辯解了幾句,便揉著額頭上的包滾蛋去查看另幾名真海寇了。

    裴寶兒頓時覺得心氣平了。

    更別提那嫵媚的大人還十分平易近人地向她道歉:“這位兄台,實在是不好意思。那兩個都是新兵,做事比較魯莽,對不住了。”甚至還看旁邊無人,直接自己走過來給她鬆綁。

    裴寶兒簡直受寵若驚,她掙脫束縛後連忙擺擺手表示沒事。

    “沒什麽,那兩位大哥也是忠於職守,抗擊倭寇人人有責嘛~”打了個哈哈過後,她想起正事,心裏一緊,便趁這個機會問對方:“敢問大人,如今這海寇是個什麽情形?草民的家人……不知這附近村鎮死傷多少,可有,可有名單?”

    最後這幾個字,她是咬著牙問出口的。她既盼著有,又盼著沒有。

    青年微微一怔,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外邊卻突然小跑進來一人:“啟稟大人,外麵來了個人,自稱是朝廷派的監察禦史,隻是沒有文書。屬下……”

    聽到這“監察禦史”四個字,裴寶兒頓時脊背一僵。

    總不會那麽巧,能在這窮鄉僻壤的又碰到那個腦子不大清楚的鰥夫吧?

    “沒有文書?可有說是什麽緣故?”

    那小兵低著頭道:“說是來的路上碰見了一夥盜匪,被搶去了。”

    裴寶兒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唔,這麽菜應該不是他,那位主兒出行可有好幾個人護送呢,身手都不錯,再加上他自己,普普通通的盜匪是不可能從他手裏搶走這麽重要的身份證明的。

    她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這一幕,準備圍觀這位美貌的大人如何行事。

    不料青年眉尖一揚,突然哼笑出聲:“那便帶進來吧,總不至於是倭寇扮了來的。今兒你們給我抓了個假賊寇來,要是再來個假禦史,看我怎麽抽你們!”

    小兵一臉懵地退下,裴寶兒便趁這點空檔繼續追問,不料那外邊的人動作太快,她話音剛落,便見兩個風塵仆仆的人走了進來。

    當頭那個男子正當壯年,容貌清俊,一把短須養得極好,隻是放在那張臉上總讓人覺得減了幾分姿色。另一個年紀不大,看著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正打量著包括裴寶兒在內的所有人。

    不知怎的,裴寶兒總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這倆人,尤其是那個少年。

    齊珩的侍衛裏有這麽個人嗎?沒有。

    她還認識第二個巡察禦史嗎?並不。

    所以,這兩個人莫不是真來招搖撞騙的吧?

    結果下一秒她就聽到,那位少年朝她身旁這位貌美嫵媚的大人拱了拱手,喊了聲“見過裴府尹”,而後者,則飽含深情、抑揚頓挫地喊了一聲:“小師叔~您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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