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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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當成海寇抓起來審訊已經夠倒黴了的,可更倒黴的事還在後頭。

    裴寶兒圍觀了那二位大人敘舊不到三分鍾,這其中還被那個麵熟的少年瘋狂吐槽半路上遇到的山匪如何猖獗占了大半時間,突然,外間又跑來個小兵急吼吼地傳信,說是海寇大舉來襲。

    與此同時,外頭也有紛亂的喧囂聲自四麵八方傳來,裴寶兒見無人注意自己,便探了個頭出去,結果看到先前還算安穩的百姓似乎得到了消息,紛紛拖家帶口往這處趕來。

    眾人皆是一驚,那短須男子率先說:“這些海寇著實猖狂,想必是知道有同夥被抓,可能還摸清了此處駐軍數量等情況,這才大舉入侵。”

    疑似姓裴的青年官員眸色一沉,開始發號施令:“霍老八他們幾個人呢?你,去看看那幾個倭寇還在不在,將他們都押到這裏來!”想了想,又點了另外一個文人打扮的中年人,讓他帶著人出麵引導百姓聚集起來,並挑些青壯年男子出來做預備軍。

    裴寶兒傻乎乎地站在一旁,看著那“小師叔”時不時出言幾句,指點那位“師侄”,後者則是一臉茅塞頓開、十分感激的模樣。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十有八九暫時是得不到回應了,幹脆趁亂混入人群中,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奔走詢問,看能不能在這些人之中找到硯兒他們。可惜,一無所獲。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尖叫聲、哭喊聲更大了起來,遠處已經有刀劍相撞的廝殺聲傳來。

    一片混亂間,忽然有個軍士模樣的人凶神惡煞地一把扯住她,她心中一緊,對方卻塞了根木棍過來,示意她做好禦敵準備。

    裴寶兒低頭看了眼自己握著木棍的一雙黃中帶黑的髒手,以及這身滾上了泥點、灰塵的男式長衫,不禁啞然,隻得默默地走向那堆或麵帶恐懼、或躍躍欲試的男人堆裏去。

    自己明顯是被抓壯丁了,直接原因絕對是官府兵力不夠。這時候,裴寶兒就格外懷念齊珩的那一大票身手過人的下屬,以一敵三毫不怯場。

    她忍不住回頭在亂糟糟的人群中尋找那兩位大人,尤其是那個“小師叔”。據說他也是個禦史,怎麽同人不同命,齊珩是那般待遇,他卻混得如此落魄,身邊隻帶了個一個不頂用的少年,遇上山賊還能被搶走通關文書呢?

    她搖搖頭,又低低嘀咕了句,“這麽根棍子能打得過海寇麽?人家可是有武士刀的……”

    旁邊的人聽了也讚同點頭,有個人說自己見過海寇,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他們的直刀如何鋒利,眾人心中更是緊張。

    “希望那些軍官能擋住他們,我們就可以不用去了。”一個小夥子哭喪著臉道:“我還沒娶媳婦呢,要是沒傳宗接代就去了,到了地下,我那死鬼娘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這話倒是引起了一陣唏噓感懷之聲,眾人大多都是鎮上的百姓,彼此間都認識,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還有小孩哭喊著說餓。

    如今已近黃昏,因為還未入夏,夜晚來得還算早,再加上今天有些陰沉,像是快要下雨的模樣,這天就更暗了。要不是碰上海寇來襲,這會兒該是家家炊煙嫋嫋做晚飯的時間。

    裴寶兒大半天沒吃東西了,也不覺得餓,隻感覺整個人都木木的。她站在那裏,默默地聽著,不知怎的,突然在這片紛繁擾雜中捕捉到了一個特別清晰的聲音。

    “……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是誰這麽作孽,自己跑了,好好的孩子卻丟在牛棚裏不管……”

    乍聞此言,她渾身像被閃電擊中似的,一陣狂喜像電流般快速湧過全身,豎起耳朵正要聽後續,那人卻又轉頭跟另一人說別的去了。

    裴寶兒直接從人群中擠了過去,一把扯住那個胖胖的中年人,急不可耐地問:“你說的那個小孩,被丟在牛棚那個,多大年紀,長得什麽模樣?他,他是不是穿一身靛藍?”

    那人皺著眉頭想了想,“應該是兩三歲大吧,剃了頭,應該是男孩子。穿的衣服,我記不清了。人人都說海寇來了,我那會兒哪裏有心思看。後來軍官們來了,我再回去,那孩子好像又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海寇劫走了……”

    “在哪裏?你在哪看到他的?”

    “就在我家附近……”

    裴寶兒還未問出個清楚明白,前方又傳來一陣更激烈的打殺聲,而且聽著聲源,像是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天~是那些海寇進來了嗎?那個官兵怎麽這麽不中用!”

    人群中抱怨聲、尖叫聲四起,很快卻被一聲大吼壓了下去。原來是方才那個塞木棍給裴寶兒的凶巴巴的軍士,他在號召這些人鎮定下來,準備英勇禦寇。

    裴寶兒見這混亂景象,再想到那個很可能是硯兒的孩子,竟惡從膽邊生,直接趁亂將那麵帶懼色的中年人從人群中扯了出來。

    她壓低聲音:“帶我去你說的地方,我要去找那孩子!”

    那中年人吃了一驚,拚命掙紮著反抗,活像條精力旺盛的鯰魚。

    可裴寶兒很快自靴裏抽出一把匕首,抵著他腰間,惡狠狠地威脅道:“老實點,帶我去尋孩子。不然……”

    這是先前離開太興縣時她準備的,想著路上若是碰上山匪之類的惡人,一來可以自保,二來嘛,若是落入什麽不堪境地,也能方便她自我了結。出東臨城前,還在喬裝打扮時,裴寶兒便又尋出了這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想不到,這中年男人外強中幹、色厲內荏,一見到刀子就腿軟了,裴寶兒說什麽他都答應。

    兩人就這麽慢慢離開了一片混亂的鎮中央地帶,閃身進了一條無人的街巷。

    雖然四周無人,也沒有打殺的動靜,但裴寶兒絲毫沒有放鬆警惕。沒準兒那些海寇就有悄悄藏匿在哪個角落裏,等著合適時機跳出來的。

    “小兄弟,你你你別抵這麽近,我衣服都給你劃破了。”那中年人哼哼唧唧地抱怨著,見裴寶兒並不像是什麽壞人,又壯起膽子來:“那孩子莫不是你家丟的?你告訴我,你家孩子生得什麽模樣,我再回想下,看看是不是……”

    裴寶兒心弦一動,手上力道便鬆了三分,正要說什麽,卻突然聽到轟隆一聲巨響。她立刻閉口不言,拽著中年人閃到一旁。觀察片刻後,發現隻不過是天上打了個雷,並無其他動靜,她才又推著男人繼續前行。

    “到底在哪?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沒到?”

    那中年人撅著腰,努力使自己的身體離裴寶兒的刀尖更遠一些。

    “這不是窮嘛,隻買得起邊邊角角的宅地。我那房子在東北角,是有點距離,你別急嘛~前麵就要到了,你看到沒,頂上飄著麵黃旗的那個,斜對麵那間房子,看見沒?”

    裴寶兒微眯著眼看過去,卻不見附近有人影,更別提是小孩子了。

    “小兄弟,你看我都帶你到這兒了,能不能放了我?我,我得回去了,這兒在外圍,不安全,萬一碰上海寇……”

    裴寶兒想都沒想就斥了一聲:“閉嘴!帶我過去!”

    中年男人隻得苦著臉將她帶到了一間破破爛爛的小宅子門口,指著那個低矮的棚子道:“就那裏,這房子早就沒人住了。我就是今兒早上看了一眼,那孩子像是見了我,又縮了回去。不信,你自己進去看。”

    裴寶兒無意識地鬆了鬆手,他便像魚一樣脫了手,朝著反方向溜過去了。

    一陣帶著潮意的風吹過,裴寶兒聞到了雨前獨有的泥土腥味,而這股腥味當中又蘊含著一種堆積很久、經過日曬雨淋、數次風幹揮發後的牛糞氣味,並不怎麽濃烈,可能這宅子的原主人已經走了好多年了,隻遺留下這麽點氣息。

    可裴寶兒偏偏在這股不好聞的味道中辨識出了另一種味,去年秋天存下來的金桂的香味兒。

    平時,她自己身上是不用這些香的,更別提她今兒還來了回女扮男裝,更是不可能往自己身上用這些香啊粉的。

    但硯兒特別喜歡桂花味。去年秋天,裴寶兒第一次廚藝水平超常發揮做出了牛乳糕後,又再接再厲搗鼓出了桂花糕等做法簡單的糕點。小硯兒愛吃甜食,特別愛桂花糕,就連桂花泡的茶他也特別感興趣。隻是裴寶兒不讓他喝,他就纏著裴寶兒給他做了個醜不拉幾的香囊,裏頭裝著一整袋曬幹的桂花,沒事兒就聞一下,還要到處問別人自己香不香,是個十足愛美的小鬼頭。近來裴寶兒研製的幾種香水裏麵的其中一種便是主打桂花味的秋調,那小家夥喜歡得不得了,愣是跟她要了一整瓶。

    所以,那個中年人沒有騙自己,硯兒真的來過這裏!

    裴寶兒心潮澎湃,一把推開那老朽不堪的木門。

    久未上油的門軸發出粗嘎難聽的吱呀聲中,她似乎聽到了別的什麽聲音。

    “硯兒,硯兒,是你嗎?你在不在這裏?阿娘來了,不用怕了~”她弓下身子看了眼那牛棚,卻沒見著人影,目光在周邊轉了一圈,忽然落在了院子角落裏那架布滿灰塵的牛車。那兒像是一個雜物堆,那架牛車在最底下,上麵堆積著個箱子,還有木桶,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物件。

    最令她欣喜的是,那牛車的轅上竟印著個淡淡的小腳印,還不及成人巴掌長。

    順著那腳印看去,竟是自牛棚到那兒,而後便斷了蹤跡。

    她不再出聲,更加小心翼翼地靠近,終於,在那個小小的木箱子裏發現了蜷縮成一團、正睡著覺的便宜兒子。

    裴寶兒還未來得及感謝上蒼、感謝那個鯰魚似的中年男人,一個可怕的想法便侵入了她的腦海。

    硯兒在這裏,那劉雲哪去了?

    他難道被……

    她不敢再想,隻能狠下心將小硯兒搖醒。恰好天上又炸了一聲雷,木箱裏那個小小的身軀抖了抖,耳朵一動,眼皮便慢慢地撐開了。

    “硯兒醒醒,快醒醒~”她抱著迷迷瞪瞪的小家夥,急切問道:“你小雲爹哪去了?他人呢?”

    隻見他先是迷茫了會,才像是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誰一樣,扁了扁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阿涼~嗚嗚嗚~~我好害怕~~~”

    抽抽噎噎了好一會,他才一臉驚恐地說:“小雲爹,他,有人追我們,他讓我在這裏,不要走,然後自己走了。他,很多人在跑,我也想跑,可是小雲爹不讓我走……”

    裴寶兒心一沉,即便是這麽混亂無章的敘述,她也大概能猜得出來發生了什麽。

    可這個時候,她不能傷春悲秋,她能做的隻有保全好他們倆,然後再去找劉雲。她閉了閉眼,睜開時又是一片清明。她親了親硯兒那左一道右一道灰跡的小臉蛋,輕聲說:“我們去找小雲爹。不過,要先等等。”

    天色愈發昏暗起來,一道銀蛇般的閃電過後,又是一聲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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