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不知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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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不該萬不該,陳月桂想她早上就不該跑出家門去那條小河邊。

    陳月桂的父親叫陳向文,是雙溝鎮鎮中心小學的校長,一個月前生了一場大病住進醫院,在醫院的那一個多月,李耀輝被李全友趕去和陳月桂一起伺候準嶽父。李耀輝知道他老子決定的事就沒有改變的可能。

    李耀輝被告知他未來媳婦是陳月桂的那天,恰好是唐小魚去和張嘎子相看的那一天。

    三間寬上下兩層明亮的小樓,李全友在腳蹬上磕了磕抽完的旱煙杆,歎息道:“我知道你念著富貴家那丫頭,可是那丫頭配不上你,模樣再好也不能當飯吃。阿爸這次給你找的女子叫陳月桂,是鎮上小學校長的囡囡,模樣雖然比不上唐小魚,可她爹是小學校長,自己是高中畢業,有學問的文化人,現在在鎮上小學當代課老師,家風好,人也端莊賢淑,不比唐小魚,一股子狐媚相,是個專刮男人骨的妖精,可碰不得。”

    “阿爸,你說娶就娶,你怎麽看小魚是你的事,反正在我心裏,誰也比不上唐小魚。”

    李全友見好就收,轉而提點起李耀輝:“可不能慢待了那陳家女子,要不是看你模樣周正,還有我給你掙下這豐厚的家底,人家未必肯嫁咧,還盼著你將來能有大出息呢。我們老李家能不能祖墳冒青煙,就靠你了。”

    李耀輝對那個叫陳月桂的女子一點印象都沒有,頗有些不耐煩,“行了行了,阿爸,我曉得咧。”

    夜裏頭,李耀輝躺在涼草席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起身,跑到院子裏,一桶冰涼的井水罩頭澆下來,這動靜驚醒了李全友,“幹啥呢,不睡覺!”

    啪的一聲,李耀輝把木桶摔到地上,驚得李全友一跳,隔著窗罵道:“你個鱉犢玩意,要嚇死你老子啊!”

    “阿爸,沒事,睡吧!”

    在醫院的那一個月,李耀輝耷眉慫眼地跟著忙裏忙外,言行沒有一絲差錯,做他該做的,半分笑臉和多餘的言語都不曾給過陳月桂。

    如果陳月桂還不明白她就真真的是個傻子了,卻又舍不得,見過李耀輝的第一眼,陳月桂一顆心就淪陷了,她貪戀他清健的身軀,沉醉於他說話的聲音,舉手抬足間都讓她不可自拔,這便是愛上了吧,隻盼日日夜夜能和他廝守,哪怕隻是一廂情願。

    今天是她成親的大日子,父親陳向文一早被醫院特許回家看她出嫁,輪椅上,渾濁的眼淚滴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她心驚肉跳,陳向文已不能說話,卻一直努力抬手在陳月桂手心費勁兒寫著什麽,淩亂的筆畫,陳月桂卻知道,那是“不”字。

    通透如父親,這病床前的時日如何看不出那李耀輝不愛她,陳向文不忍心看著女兒賠上自己的下半生,去賭未知的歡喜,雖然陳月桂明白父親的苦心,卻終是拚命地搖頭。

    於是心亂如麻忘了時間,接親隊伍沒來之前,陳月桂一個人跑到小河邊,誰知,竟不慎落水,千不該萬不該,被一個男人救起,曖昧不清的場麵竟撞入李耀輝的眼裏。

    本來就隔著心,陳月桂不知道該如何和李耀輝解釋,從鎮上回李家溝的一路,她一味哭泣,越哭李耀輝眼裏的厭惡越重。

    不過,陳月桂進門時敏銳地注意到李耀輝看一個女人的眼神倒多了一抹耐人尋味的情誼。

    不知她是誰?

    陳月桂頂著紅蓋頭坐在床沿兒回想著,那個女人渾身周著股磨人的媚勁兒,越想陳月桂越是有些吃味,卻又暗自好笑,沒來由吃那陌生女人的味幹嘛,自己還是費腦子想想如何平複李耀輝的怒氣才對。

    陳月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如蔥般嫩白的小手觸碰到嘴角。

    又想起救自己的那個男人,他力氣可真大,但動作粗魯卻不失章法,多虧他救了自己,陳月桂迷糊中似乎也記得那男人往自己嘴巴裏渡著的氣兒,說到底不過是個粗糙的莊稼漢子,她下意識抹了抹雙唇,似是有什麽汙穢。

    “嘎吱”一聲,推門的聲音打斷了陳月桂的思緒。

    “新娘子,餓了吧,男人們的酒且等呢,嬸子給你端碗麵,你先吃口墊吧墊吧。”是李耀輝堂叔家的嬸子娘熱絡地招呼著。

    陳月桂欠了欠身:“謝了嬸子,我還真餓了,多虧嬸子記掛著。”

    嬸子娘心想這陳月桂瞧著也不像那幫娘兒們說的清冷的脾氣,小嘴挺甜的,“跟我客氣啥,你且吃,吃啊。”說著坐在床尾等著。

    “嬸子,我這初來乍到的,李耀輝阿媽,不,也是我阿媽去的早,以後還要靠著嬸子多指點咧。”

    這話聽著就高興,“哪兒的話,瞧著你知書達理的,嬸子和你說句貼心的,你聽是不聽?”這老婦眼珠子轉了好幾圈,故作神秘道。

    陳月桂略驚訝,笑著說:“嬸子,你隻管說,貼心的話自然要聽,求之不得。”

    老婦得意,輕易就拿捏住,滔滔不絕道:“我這侄兒,哪哪都好,要模樣有模樣,幹活有力氣,老子有家底,聽他阿爸說將來要去城裏混,定是前途無量,可就一點不好……”

    “哪一點?”陳月桂不喜這大喘氣的講話方式。

    老婦賣著關子:“就是過不了那女人那一關。”

    “哪個女人?”陳月桂不禁警覺,支起耳朵。

    “就是我們村唐富貴家那個丫頭,她叫唐小魚,一副狐媚樣兒,村裏獨身的,有婆娘的,見了她都要多瞅一眼,我這侄子和她打小一起長大,更是中了她的毒,想得緊咧。”

    陳月桂有些奇怪,李耀輝的嬸子娘為什麽要和她說這些,話還說得那樣難聽。

    “嬸子,是不是我進門時遇見的那個女人?”陳月桂大膽猜測。

    老婦不屑地回道:“是是是,就是那個狐媚子,勾男人厲害著呢,也是巧了,救你上來的那個男人是她上門丈夫。”

    她叫唐小魚?那樣搖擺的腰跨兒,她一個女人見了,都移不開眼睛咧。

    就說嘛,以她的條件和模樣,十裏八村的有哪個男人能拒絕,陳月桂心裏頭說不清的五味雜陳。

    但在外人麵前,陳月桂還是端了端姿態:“嬸子,我相信李耀輝不是那貪色的人,更何況我現下已經嫁進來了,我的男人我守得住,還是要謝嬸子為我著想。”

    老婦眼珠子兜轉了一圈,咧開嘴諂笑著說:“就知道你是通氣的,心裏頭明白就行,得了,把碗給我吧,我先出去,你且歇著!”拿過見底的碗,不忘提醒:“這頭一夜啊,一定要把握好,讓他從一開始就離不開你,曉得不?”說著扭著肥胖的身軀開門,離開。

    從小家風就嚴,含蓄內斂的陳月桂哪裏還坐得住,李耀輝嬸子的話直往耳朵深處鑽,愈想愈臊得慌,對著鏡子撫上臉龐,沒來由覺得渾身空軟。

    等到李耀輝“嘭”的一聲推門進來,陳月桂正等得昏昏欲睡,聽到聲音,立馬驚醒,站得筆直。

    李耀輝喝得很多,眼神已有些迷離,李全友最疼愛的幺兒成婚,那幫混小子沒少灌他酒,有些站不穩,斜靠在門背後,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這陳月桂也是一個清落乖喜的女人,可偏偏要忽略他對她的不喜,要趟進這汪渾水,都是她自找的。

    “你,過來。”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

    看著李耀輝抵著門板大口呼吸,陳月桂猶豫不前,絞著指頭,布料都快被她揉爛,那嬸子娘話又響在耳邊,最終,陳月桂深吸口氣,一顆一顆解了喜服的盤扣,紅著臉一步一步走到李耀輝麵前,慢慢低下頭拉起他的手。

    李耀輝立刻厭惡地甩開手,一把推開陳月桂,“你是個什麽東西,滾開!”短暫的清醒之後是更深的酒醉感,李耀輝搖擺著重心不穩。

    陳月桂被他這一推,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個耳光,頓時腳尖發麻,悲憤襲上心頭。

    忍了又忍,陳月桂顫抖著手又過去拉他。

    李耀輝徹底醉了,慢慢癱軟在門邊,陳月桂彎下腰,把李耀輝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

    房間裏有李耀輝大嫂貼心準備好的熱水,熱氣夾著氤氳的酒氣熏得陳月桂也跟著頭暈,李耀輝被她勉強架到浴盆裏,她後腳跟上。

    熱浪一浪接過一浪……

    陌生而新奇的旖旎中,陳月桂有些迷失。

    “小魚……”李耀輝突然無意識地喊道。

    ……

    第二日,清晨。

    陳月桂手捧著一條溫熱的毛巾,看著李耀輝緩緩睜開的眼睛,熱切地問道:“醒了?”

    李耀輝擰著眉眼,淡淡地瞥了陳月桂一眼,她的喜服已經換下,此時穿著一件寶藍色短袖襯衫,衣領熨帖地立在脖子周圍,彎腰的一瞬依稀看得見紫紅色的痕跡。

    李耀輝一時有些怔愣。

    再看向她,陳月桂麵色潮紅,有些羞赧,卻莫名有些動人,也不知她在這守了多久。

    李耀輝眉眼頓時冷了下來,甩了甩沉重的腦袋從床上坐起來,靠在床背上,接過毛巾簡單擦了把臉,頓時清醒了不少。

    “有些話,我還是你說清楚更好。。”李耀輝舔了舔發幹的嘴唇。

    陳月桂立刻注意到,趕忙轉身端來一杯溫水遞上,“你說。”

    李耀輝接過水杯,喝了幾口。

    “我心裏有人了。”

    ……

    不曾想過會這樣直白。

    “我們已經結婚了。”陳月桂低下頭,她提醒。

    “不過就走了個過場,那張紙還沒領呢。”李耀輝糾正。

    陳月桂不以為然:“在我們這裏,儀式大於天,鄉俗約定比那張紙更有約束。”

    倒是個不好糊弄的,到底多讀了幾年書,唐小魚那傻丫頭比不過。

    “那就等著吧,該說的我都說了,今兒起,你睡床上,我睡地下,聽好了嗎?”李耀輝毫不客氣。

    “我知道,要你對我好,不是理所應當的,日後我努力給予你我的好,盼有朝一日能領受你的回饋,就別讓我絕望了吧。”

    “別和我拽文嚼字,我聽不懂。”

    “我沒那意思,不過是請你看在拜了天地的份上,給我留點尊嚴罷了。”

    嘁,他和唐小魚沒得到的,哪裏又該你獨一份,好過了去。

    “跟著我,那層皮不扒也得扒!”說罷,李耀輝起身“嘩啦”拉開門,一轉,就沒影兒了。

    這人,竟是個自私混不吝!

    陳月桂身形微晃,似有些站不穩,端著茶盤的手控製不住地抖動,腦袋卻出奇的清醒。不知道誰說過的,你強,強在你不愛我,我弱,弱在我愛你,倒是這個理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