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淩楠自己加完班收拾了東西出來，在走廊上又打了個噴嚏，沒想到又是鼻血橫流，險些染上設計稿。

    她忙不迭的把稿子放在一邊，掏了紙巾出來捂鼻子。

    “你最近身體好像不太好。”

    卓凡就像從平地裏冒出來似的，忽然把淩楠嚇了一跳。

    “哎喲喂，卓總……”淩楠摁著胸口左右張望了一遍，“我知道你不是人，可你出現的時候能不能有點預兆？你總這樣神出鬼沒的，人家刪監控錄像的時候很被動啊。”

    “很抱歉嚇到你了。”卓凡笑著來了句道歉，表情並不像他所說得那麽愧疚。

    “沒事，我原諒你。”淩楠覺得哪怕他的道歉不夠誠懇，自己原諒他的態度還是得瀟灑點。

    “你要保重身體。想吃什麽就去吃，想做什麽就去做，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卓凡說完話扭頭就走，壓根沒給淩楠反應的時間。

    卓凡的表情並不凝重但說話的語氣卻怪到了極點，惹得淩楠不得不追了上去：“你到底是什麽意思？這話聽著怎麽好像醫生宣布病人癌症晚期了？”

    卓凡回答得依舊很模糊：“你自己的身體狀況，你應該比我清楚。”

    淩楠的心重重的往下一沉：“有話你直說吧，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龍珠和人類相互融合確實是聞所未聞，那顆龍珠還能在你體內培養和生長，那更是從沒有過的事情。要不是這樣，你和太子不可能有走到一起的緣分，這是你的幸運，但同時也是你的不幸。”卓凡說道，“你和龍族不一樣，龍珠產生的靈氣可以彌補你身體的損耗，但你同樣也成為了龍珠生長的養分。”

    淩楠愣了愣：“你開玩笑的吧？”

    “你難道感覺不到嗎？有時候你會精神興奮不知疲憊，過了之後又呈現幾乎衰竭的狀況。因為龍珠離體，太子需要靈氣的時候必然要接近你，通過肌膚接觸來吸取靈氣，這加劇了龍珠靈氣的消耗，也加速了對你身體的損耗。”

    淩楠沉默了一陣，像是希望他忽然擺出一個崩壞的表情喊上一聲“你被我騙了”，然而卓凡就這麽看著她，表情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她終於失望了：“我大概還可以活多久？”

    “不好說，但是你這樣頻繁出現身體衰竭的征兆，至多就是三個月吧。”

    “三個月？沒有破解的辦法嗎？”淩楠的心頓時抽搐起來，“我不是怕死，我是真的沒活夠。我才剛剛和重景在一起，我舍不得那麽快就……”

    “你是凡人，而他的壽命極長，離別是早晚的事情。”卓凡的聲音慢悠悠的像是從地底冒出來，“如果你想要活得更久一些其實也是可以的，我有辦法可以把龍珠從你身體裏取出來，隻不過你會非常痛苦罷了。”

    “什麽？是真的嗎？”淩楠大喜過望，“沒關係，我什麽痛苦都能忍耐！”

    “不止是痛苦……龍珠這樣從你身體裏分離，你和龍珠都會受到巨大的衝擊，可能會造成預想不到的結果。”卓凡停下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淩楠愣了：“難道我會忘了他？”

    卓凡搖搖頭：“他會忘了你。”

    淩楠像丟了魂一樣回到家裏，放下了東西轉頭又奔向了2801。現在那邊已經錄入了淩楠的指紋，她任何時候想去都可以。聽到大門開啟的聲音，她的心忽然像是落了下去，找到了安穩的棲息之所。

    這種天氣韓騫應該是窩在沙發裏捂暖才對，沒想到他卻站在桌子那裏，麵前放了一個大紙箱。

    淩楠好奇的湊過去：“你在幹什麽？”

    韓騫推了推那個紙箱：“這些都是木靈喜歡的東西，以後用不上了，還是收起來吧。”

    淩楠伸頭看了一眼，發現了裏頭放著小毯子，磨爪子的貓抓板和被尖嘴戳出無數坑的平板電腦。

    韓騫的表情沒有多少變化，但淩楠卻從其中讀出了他的寂寞和失落，伸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你幹嘛？”

    淩楠恬著臉耍賴：“我冷啊。”

    韓騫哼了一聲卻沒懟她，任由她這麽抱著了。

    他孤孤單單過了那麽久，現在木靈也不能再陪伴他了。淩楠不忍心就這樣離開他，但若是讓他就此忘卻他們之間的一切，她又實在沒有信心——沒有了那段過往，他還會繼續愛她嗎？

    “淩楠，江北那邊的產業需要處理一下，我明天會過去一下。”

    “你不要去。”淩楠心裏一陣劇痛，無意識的說出了這樣的話，“多陪陪我吧……行不行？”

    韓騫覺得奇怪：“不過就是去兩三天罷了，你要趕著時間要做什麽？”

    “韓騫……重景……我們結婚吧。”淩楠就像孩子忽然萌發了異想天開的想法，“反正就是辦個登記領個證，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不，這些都不用，我甚至可以不要正式的婚禮，隻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就夠了。”

    韓騫想了想：“是不是你父母又催婚了？”

    淩楠抱著他沒說話，喉嚨裏的聲音逐漸哽咽起來：“你答應我。”

    韓騫沒有遲疑，緩緩點了點頭：“好。”

    淩楠媽收拾好了一大堆相親資料，正準備踏上催婚的旅程，淩楠一個電話過來通知她自己要結婚了，嚇得她手一抖，相親照片雪花一樣落了一地。

    當晚淩楠父母就趕到了M城，韓騫也算是耐著性子應付了一頓。

    一開始他們都覺得韓騫家世長相雖然沒得挑，但是年紀太小不可靠。在他們了解了重海的產業之後，更覺得自家閨女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所幸韓騫長篇大論的表了一番衷心，把兩老連同淩楠都給說得心花怒放，這門親事也就算是定了。

    淩楠找了機會過去表揚他：“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本事，說情話表衷心一套套的。”

    韓騫答得輕描淡寫：“哦，我上網查到，照著背下來而已。”

    淩楠：……

    韓騫去M城辦事的時候，淩楠就叫了娜娜一起去婚紗店試婚紗。

    “淩楠姐，要我幫你挑婚紗可以啊，但是這種事情等新郎回來一起挑不好嗎？前後不過兩三天，你不用這麽心急吧？”娜娜簡直目瞪口呆，怎麽都不明白她怎麽這麽急，好像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以兩倍速拚命快進。

    “來不及了，我不能再等了。”淩楠看著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頰，哪怕一切以十倍速前進都嫌慢。

    她等不過冬夏，等不過春秋，恨不得睜眼閉眼就過完一世，直接相守到了白頭。

    “你等等，我去給你拿頭紗啊。”娜娜扭頭的時候聽到她一陣咳嗽，心想她八成是換衣服的時候被冷到了，趕緊遞了紙巾過去，結果卻被淩楠手上的血嚇到了，“天啦嚕，你這是怎麽了？”

    “沒事，鼻血而已，最近上火。”淩楠答得很平靜，“你能再拿些紙巾過來嗎？血挺多的，我怕弄髒人家的婚紗。”

    “好，你等著！”娜娜衝出去抱了一整盒紙巾過來，“淩楠姐，我來……”

    淩楠獨自蹲在試衣間裏，雙臂環抱著自己，哭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娜娜徒勞的勸著她，心裏莫名其妙，難道快結婚的人都是這樣喜怒無常的嗎？

    江北的事情出了岔子讓韓騫多耽誤了幾天，淩楠父母也覺得婚禮太過倉促，總得留時間準備，淩楠拗不過他們也就算了。

    還是競賽那邊先有了好消息，淩楠的設計獲得了廣泛關注，也入圍了最後的決賽。

    韓騫回來聽說這個消息，還是很走心的祝賀了淩楠，淩楠絮絮叨叨的提醒他第二天要陪著一起去參加決賽頒獎盛典，回頭一看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韓騫？韓騫？”淩楠低低的喚了兩聲，沒有得到回應之後歎了口氣，轉回屋裏拿了小毯子出來給他蓋上。

    韓騫閉著眼睛安穩的睡著，睫毛仿佛是停在花瓣上蝴蝶的翅翼。溫暖的燈光籠罩著他，把鼻梁和下頜的弧線都勾勒得格外清晰，濃的影子淡的光，演繹出一場明亮而激烈的碰撞，恨不得要把心裏所有藏著的不安都化為騷動，掀起巨浪。

    淩楠心裏一陣酸楚，掀開小毯子擠到了他身邊。

    韓騫微微一皺眉，卻沒把她踹出來，而是稍稍換了個姿勢，把她圈在懷裏摟緊了。

    淩楠想起端著葵花盤子追著他的那個午後，陽光斜斜的射下來，在雜草和野花之間投下了無數光斑，也撒落了他倆一身奪目的淺金色。前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整個世界都像是被溶進了琥珀裏。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我啊……我大概是沒有機會變老變醜讓你嫌棄了。”淩楠把頭埋在他懷裏，嗅著專屬於他的氣味，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

    迷糊的愛上，卻清楚的失去，這或許是世上最大的傷痛。

    第二天淩楠獨自去了頒獎盛典，就連娜娜也沒讓她陪著。前半程主辦方發言和感謝讚助的時候她就隱約覺得心慌，提前跑去了洗手間。

    一陣幹嘔和猛烈的咳嗽，鼻子裏嘴裏嗆出來的全是血，她已經見慣不怪了，默默的擦拭幹淨，表情平靜的走了出去。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了嗎？”卓凡站在門口，顯然是特意在那兒等她，“仔細考慮一下吧，你還很年輕，這麽不惜命嗎？”

    “我想活啊，我也想有龍族那麽長的壽命，可以長長久久的陪著他。”淩楠的聲音微微發顫，“可是我不想他忘了我，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不會忘，他也不能忘。”

    卓凡搖搖頭：“你真固執。”

    淩楠笑了笑：“就讓我再固執這一回吧。”

    “你的裙子……需要去換一條嗎？”卓凡指了指她的裙擺，她這才意識到上麵染了血。

    “來不及了，就快揭曉獲獎名單了，我不想錯過這個重要時刻。”淩楠想了想，從旁邊裝飾台的花瓶裏拿了一束花出來捧著，“這樣擋一擋就好了。”

    “入圍本次大賽最佳設計獎的作品有：靈擺工作室——契約之石；張天明——河圖；淩楠——龍之心！現在我們來欣賞一下這三件精彩絕倫的作品和它們各自的設計理念……”

    淩楠聽到會場裏的聲音，忙不迭的朝裏進，視線一瞥的瞬間，忽然發現韓騫坐在角落裏對著她微笑。

    他來了，他還是來了。

    淩楠心裏一陣欣慰，還沒來得及向他招手就聽到主席台上宣布：“天哪！真是難以置信的結果！本年度最佳設計作品的得主是——龍之心！淩楠！作為新銳設計師，第一次參賽就有這樣的好成績，讓我們祝賀她！”

    淩楠欣慰的笑起來，第一時間不是忙著上台而是扭頭去尋找韓騫。

    韓騫？韓騫在哪裏？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視野忽然失焦，仿佛黑白顛倒，整個世界全都失去了顏色。

    她伸出手卻什麽都沒抓住，徑直從展台邊緣跌了下去。

    她聽到血在流，人們在驚慌失措的叫喊，然後聽到自己的心跳慢慢變得遲緩，然後越來越微弱。

    韓騫的臉終於出現在她的視線裏，然而他在喊些什麽，她已經完全無法分辨了。

    這場別離來得太突然也太殘忍，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和他道別呢……

    “你要記住我，等我回來……等我……”淩楠牽著嘴角想要給他一個最後的微笑，手指不過微微抬起來，然後就重重的垂落下去。

    “淩楠，你到底為什麽愛我？”

    “非要有個理由不可嗎？”淩楠緊緊貼在他背後，一字一句的說著，“往後餘生，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貧也是你。榮華是你，心底溫柔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

    韓騫沒好氣的問：“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歌詞嗎？”

    “那你就不要問我理由啊。”淩楠笑得開心，“別問我為什麽愛你，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別問我為什麽會呼吸。”

    ……

    “太子……”卓凡喊了一聲，看到他睜開眼睛才補了一句，“我好像打擾了您的美夢。”

    “不算是美夢吧。”韓騫笑了笑，“隻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夢罷了。”

    時間奔流的速度遠比想象當中快了許多，深淵裏逃脫出來的龍族人已經很好的消化了在人類世界生活所需的知識和技能，逐漸成為了重海各個產業的負責人。

    有了這些人，卓凡就真的省力了許多，韓騫就更是省事，打著遊學的幌子滿世界亂竄，後麵連日子過了多久都不記得了。時間過得太久，他們原來的身份已經開始惹人懷疑，必須要開始準備新的身份再繼續生活下去，正因為這樣韓騫才算是從北美的羊駝之旅轉了回來。

    “這麽多年過去了，您還要等著她嗎？”卓凡習慣性的要衝咖啡，想了想之後又放下了杯子，換了牛奶出來。

    韓騫自然的接過來打算大力開戳，然而動作卻忽然溫柔起來，規規整整的戳好了管子，仿佛鬆了口氣：“等吧，她雖然很遲鈍，但她從來不騙人。”

    往後餘生，冬雪是你，春花是你，夏雨也是你。秋黃是你，四季冷暖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

    淩楠在的時候她就是整個世界，她不在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她。

    卓凡無奈的一笑：“對了，今天我們需要辦新的身份信息。負責幫我們接洽的人一會兒就會來了，您先準備一下。”

    門忽然被推開，門口出現了一張驚慌失措的臉：“我……對不起，我好像忘記敲門了。”

    她忙不迭的退了出去，手上的文件袋又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袋裏的文件嘩啦啦的傾瀉出來，亂七八糟落了一地。

    風從門口推著紙張四處飄飛，格外囂張。

    韓騫抬腳，重重的踩住了一張從麵前飛過的文件，然後對上了她驚愕又憤怒的表情。

    韓騫忽然笑起來，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你回來了。”

    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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