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天中度陰霾天氣過後，今日是大雨傾盆，天空仿佛壓了太多太多的粉塵需要借著雨水釋放，一顆顆豆大的雨滴濺在窗台上，挽出一朵一朵的水蓮花。

    璋園裏，一大群人在忙忙碌碌。

    黎川走到窗邊，看著花卉園的工作人員穿著雨衣，在後園建造無縫玻璃溫室，並種下金桔。

    這些金桔全是溫室裏種植的，此時已是冬季，卻依舊是碩果累累，種上去後，整個後園看著去變得有些生機。

    這兩日，黎川極少合眼，宋連西血淋淋躺著，象一縷幽魂似地，時不時在腦子裏晃著。

    他需要做些什麽來讓自己的精神有一點點的鬆懈，哪怕是片刻，更需要有些生命力的東西，進到他的視野當中，於是想到了宋連西堅持種的那些金桔。

    在冬季裏，宋連西以前移植過來的那些金桔無精打彩，不見一顆碩果。

    當即，讓魏女士去聯係S市的花匯公司，買來這些溫室裏種出來的金桔，讓他們當天種下，並徹夜趕工建造玻璃溫室。

    也不知道發怔了多久，身後，低低的呻吟聲傳來，黎川以為又是自己出現幻聽，接著又傳來輕輕咳了一聲，黎川驀然轉身，奔至床邊，果然，經過兩天兩夜的昏睡後，終於有了轉醒的跡象。

    宋連西再次醒來的第一眼，看到黎川依然赤紅著眼在凝著她。

    盡管他看上去非常狼狽，淺瞳裏鋒刃不複存在，白色的襯衫領口有些皺，額前的劉海沒精打彩地垂到眼角，沒有一絲平素尊貴，整個人淩亂又靡麗，看上去卻比素日年輕且溫和多了，隻是他的臉上有幾道未褪的抓痕，讓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這是她抓的，當時，她也不記得自己怎麽能順利得手，反正是一抓一個準，一條條指甲痕，沿著他的手臂劃下來，此時，他身上應該跟魚網似地。

    宋連西卻連譏笑、興災樂禍的力氣也沒有。

    這幾天，其實她斷斷續續有五六次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睜開眼，就看到黎川穿著這件白襯衫，或是站在陽台上抽煙，或是趴在自己的枕邊睡著，或是跟醫生低聲交談

    她整個人象被抽了魂似地，心裏生不出一絲的力量，既不想動，也不想開口，靜靜躺著，直到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其實她隻是想睡。

    這麽多年了，她從來沒有睡得這麽久，且睡得一夜無夢。

    真是奇怪，多年以來最想要睡到自然醒，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了。

    “醒了。”他伸手摸她的額頭，想看看她的燒是否又反彈，這兩日，她的體溫起起伏伏，最高時，衝上三十九度。

    她下意識地想撐起身體遠遠避開，但驟然席卷的疼痛，她的身體就如剛剛被輾過的麵條，疲軟酸痛得沒有一絲力道。

    她閉上眼，一點一點地使力，讓自己的額頭從他的手心裏撤出來，她真的連演戲都沒力氣，她不想見這個人，一眼也不想，連呼吸到他吐出來的空氣，都讓她感到汙穢。

    但，既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兩道灼熱的視線，周身的血液隨之煩燥起來，啟了啟口，想說什麽，卻發現喉嚨幹啞得連口都張不開，不免回憶起那晚自己嘶聲哀叫的痛哭，鼻頭酸楚，淚就控不住地從淚腺中分泌出來。

    黎川抽了些紙巾給她試淚，卻在觸及她臉上肌膚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睛猛地睜開——

    那原本皓亮雙眼眸沒有一絲光彩，從內到外的氤氳彌漫的，全然是厭憎痛恨之色。

    他這一生，屢次從她眼裏看到如此赤裸裸的厭惡，火瞬間從胸腔中燃起，暴戾的氣息席卷而來，黎川嘴角綻開一絲綿長之笑，他發現，在宋連西麵前，他所有的情緒都會失控。

    他聲音裏帶著壓抑的忍耐，“我讓魏清給你送餐，你多少吃點。”

    宋連西閉著雙眼，腦子裏卻想著毫無關聯的原來魏女士叫魏清。

    黎川打內線讓廚房送餐後，他亦一句話也不願多說，片刻也不願多停留，離開臥室，緩緩穿過長長的廊道，至旋梯而下繞到後園，見督工正指揮工人將無縫玻璃門接上。

    黎川沉靜地站在柱旁，看著一盆盆的金桔按著設計的路徑被工人一株一株裁下。

    良久，他掏出煙，點燃。

    寒風從他領子裏灌進來，瞬間抽走他全身的體溫，他側身靠在柱旁大口大口地抽著煙，大理石徹出的欄杆早已被斜飛進來的雨打濕，他卻毫無所覺，不過是片刻，冰冷的雨水便滲透進襯衫，寒意直浸肌膚。

    溫度的缺失讓他沉重的肢體更加僵硬，卻同時讓他的大腦開始冷靜下來，他閉上眼，感受著冰涼的雨珠劃過臉上的肌膚，腦子裏卻一點一點重複寫著四個字：

    放棄與否！

    再如此糾纏下去，不僅是對宋連西的傷害加深，於他，也是更深的一種刺入，會把他人性裏所有的醜陋和缺陷全部張揚出來。

    這是他所無法忍受的。

    等到花園中的員工散盡，黎川欲轉身時，卻發現自己整個身體凍住，緩了好一陣，才慢慢回到二樓的臥室，輕輕推開門，倒聽到臥室裏開著柔和揉緩的音樂，接著，看到魏女士正坐在床邊，正幫著宋連西梳理著頭發，臉上憐惜的笑，偶爾還俯下身說些安慰之辭，宋連西側躺在枕頭上，半張臉埋進被窩，她一隻手擱在被子外，手腕上正戴著那些水晶鏈

    魏女士似有感應般朝著他看來，以為他要進來，慌忙對他搖搖頭，用無聲的方式張口對他說：“剛剛平靜下來。”

    那神情如臨猛獸，蜇得黎川退後一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