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喬森攙扶下，齊婉婷繞過走廊，在不遠處的小空中花園坐了下來，傭人見到，遠遠想就近前來服侍，黎喬森朝她們搖頭，示意不用。

    齊婉婷向來好強，不願在人麵前露出情緒，何況這時候，眼淚根本控不住地一直往下掉，家裏的傭人見了，還以為皮皮出了什麽事。

    這小花園是在原有的構架作了一定的改動，把上頭的木架板撤掉，換成全透明的玻璃，三麵搭圍的木質欄杆上方有凹陷的槽，可種植一些賞心悅木的花草，齊婉婷這一次沒有選擇自己所好，而是親自選了生命力最強的植物爬山虎。

    夫妻夫人並肩坐著，看著眼前種植就幾個月的爬山虎順著一根根的柱子已經爬了出去，與外牆的連成一片，在這春末夏初之時，顯出一派的生機盎然。

    良久，還是齊婉婷先開了口，“我就是不甘心，我那麽優秀的兒子。”

    “不甘心又能怎樣？”黎喬森鬆了一口氣，妻子能說出來，總是好事。

    “這都是強老頭教出來的。”齊婉婷一提及，那一瞬的怨念挾雜著淘天的怒火，洶湧澎湃而至，“他老了孤獨了，我理解，但也不能自私到強把我兒子奪了。”

    這個創口，放在她心裏二十多年了，從腐爛，到生膿，直至結了痂。

    黎川從出生到八歲都是黎川之祖父所養，他對黎川的教導極嚴，連齊婉婷一個月裏也見不了幾麵，對於一個冒著生命生下孩子的母親而言，太過殘忍，以致老人死了這麽多年，齊婉婷還是不能釋懷。

    黎喬森拍拍妻子的手背，待她漸漸緩過一口氣，這才感歎，“你就感恩吧，還好是父親教得好，換在我們手上，我告訴你，未必。”

    這個未必，指的就是黎皖，當年老頭執意要親手帶，就是因為黎皖的悖逆，等黎家的人發現時，黎皖已經是愛滋病晚期，黎家縱然富可敵國，也救不回兒子的一條性命。

    後來，黎喬森調查兒子之所以倫為同性戀的原因，根源竟在自己身上。

    黎喬森是含著金鑰匙出生，齊婉婷則是巨貴之家，兩人雖戀愛結婚，但婚後，因為成長環境相差過大，兩人的世界觀人生觀迥然不同，漸漸地，新鮮感退去，矛盾開始升級。

    黎皖五歲時，黎喬森終於出軌，在外麵養了一個年輕的華裔少女，齊婉婷知道後，兩人婚姻進入爭吵階段，互不相讓，雖然那女孩後來被黎喬森之父用錢打發，但黎喬森的心並沒有收回來，頻頻出軌，齊婉婷那時瘋了似地，天天派人盯著老公，足足十年的時間忙於調查丈夫，忙於捉奸，夫妻一見麵就是爭吵不斷，直到黎皖的噩耗傳到了夫妻的耳中。

    通過黎皖的同學，黎喬森方知道，在孩子的眼中，他是一個多麽可惡的男人，在他的日記裏，曾寫過，他親眼看到爸爸摟抱別的女人，看到爸爸媽媽吵架時，爸爸打了媽媽，看到媽媽哭著想自殺，是他一直抱著媽媽，哭著央求媽媽在黎皖的筆下，父親就是個惡棍，是衣冠禽獸，是大騙子。

    有一天他長大了，繼承祖父的遺產，他要讓父親餓死在街頭。

    他不要學父親，他以後不會喜歡任何女人，除了他的媽媽，這世界上的女人都很下賤

    黎喬森看到時，心被駐空，整個人象是魔憎了似地，他從來沒有想過——

    男人有錢有閑弄幾個漂亮女人養著，不過是外麵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

    他認為夫妻床頭吵床尾合的爭吵，一時控製不住打了妻子幾巴掌無傷大雅！

    會給孩子的心靈帶來如此大的摧殘

    他老淚縱橫，一夜頭發半白。

    雖然經過後麵剝皮抽繭的調查後，才知是有人刻意將有愛滋病的男人送到黎皖的身邊，致他被感染，可他很清楚，這個孩子在活著的時候，他的心也是死的。

    黎喬森把這個秘密死守在心裏，開始洗心革麵，做一個正值的男人、專一的丈夫，一心安撫受傷的妻子，陪她備孕。

    在黎川出生後，其父要求自己親自撫養黎川，齊婉婷那樣哭著鬧著求她，他也沒答應，任由父親將孩子帶走，何償不是怕自己做不好一個父親。

    齊婉婷深吸了一口氣，把滿腹的怨念咽了下去，畢竟死者為大，怕話多招損，又是沉默了很久，忽兒一歎，“可為什麽偏偏是宋連西？”

    黎喬森壓抑著心潮，用輕鬆的口氣調侃，“沒什麽理由，這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的事。”

    “你就不能正經說話？”齊婉婷不滿，斜著眼瞪了他一眼。

    黎喬森眼裏終於彌上微微濕意，“皮皮能接受她，我們何必做壞人？我們對她好一點，接納她，她心裏感恩，就會加倍疼愛皮皮，我們老了，照顧不了這孩子幾年，這孩子無父無母，將來也隻能指望宋家的小姑娘視他如已出。”

    那是黎皖唯一留下的骨肉，有時候，他常想，或許是黎皖與他父子情未盡，所以，以如此奇特的方式降生在黎家。

    許是這麽多年沒見黎喬森的情緒波動過，齊婉婷也有些動容，長長一歎，“你不說，這道理我也懂，皮皮能一眼接納她，你以為是王八對綠豆，我跟你說，肯定你是那兒子背地裏做了多少的功夫。”

    “你既然能看到這一點，那怎麽就不能再往深地看。”黎喬森不希望自己悲傷的情緒影響到妻子，便拄著拐杖站起身，走到一旁，看著前方兒童醫院內人潮人往，閉眼眼睛，“就算我們活著一天，小川聽我們的，百年之後呢，他會聽你的麽？小川從小到大，但凡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一件事沒有做成。但宋連西就不同了，她被黎家排斥，你以為她肯放下芥蒂，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給她一根刺，她會疼，隻要刺沒撥出來，她就會記恨你一輩子，你給她一份包容，她感到愛，就會回應。”

    “道理誰都懂，但一想到他們將來出生的孩子，我就感到懼怕，喬森，我沒辦法接受，就是閉了眼，我也不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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