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連西迷茫的臉上露出巨痛之色，啟了啟唇瓣，想開口，卻一字也吐不出來，遂，低了首，輕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語不發。

    黎川猛地噤聲，腦子裏忽兒閃過方才李佳若方才聊及，上帝對亞哈王的審判，瞬時就明白了，究竟是什麽讓宋連西肯放下沉涸於心這麽多年的仇恨。

    誠然如宋連西自己所說的，江曉楠的死象一麵鏡子照在她自己身上，讓宋連西學會了反思。

    宋連西不願自己的手再沾血，為自己孩子的緣固，宋連西不願自己的手再沾血，哪怕是推波助瀾。

    如果這天地間真有一張疏而不漏的天網，那就讓齊茂春自身自滅。

    中國人也也有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好，今天累了，去歇著吧。”黎川先行站起身，再將她抱起。

    李幼娥被截肢後，在醫院裏，渡過了第一周最難熬的日子。

    因為無一人探訪她，孤單、疼痛、恐懼齊齊抓住她的心，她不僅受良心叩問，還因為將要麵對的將來殘缺的生活感到懼怕。

    截肢一周後，大腿傷口漸漸愈合，周邊的皮膚發癢，但她的手夠不著，整夜整夜無法入睡，加上過度恐懼，頭發開始一撮一撮地脫落，出現了斑禿。

    在李幼梅的家鄉裏，這種脫發俗稱鬼剃頭，這讓她更寢食難安，到了夜晚，就算是再疲倦也不敢閉上眼，總覺得房間裏鬼影幢幢，絕望之際，幾度心生自殺的念頭，想跳樓自殺一了百了，無耐身體不靈活，想死也不成。

    十天後，兒子阿良和媳婦高曉英來S市，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地下室小單房，方便照顧她。

    李幼娥有三個兒子。

    但她向來隻疼最小的，從生出來開始，就把最好的留給小兒子，前兩個兒子娶媳婦，她當時已經在宋家做幫傭，收入可觀，但她想著給小兒子留點錢，就怎麽也不肯幫襯他們，連農村老家的房子和地賣了，也是按著偷偷給小兒子多分了一份。

    以致大兒子和二兒子對她偏心非常不滿，這些年幾乎不來往。

    這回她出了車禍，也沒有大兒子和二兒子聯係，隻讓醫院給小兒子電話。

    阿良看到媽媽斷了一條腿躺在床上，跪在病床邊哭得涕淚齊下，一直錘自己胸口，說自己不孝，沒好好給老娘養老，這麽大年紀還給人做幫傭，出了這麽大的事故。

    高曉英在一旁也跟著流淚，“媽，阿良接到電話，把店直接給關了，孩子放在我娘家，我們馬上就趕過來，這一路，阿良吃不下睡不著，一路都在哭，說沒盡到兒子的孝心。”

    隔床的人紛紛讚阿良是孝子，李幼娥心裏總算得了安慰。

    接下來，阿良醫院跑上跑下，負責拿藥，拿各種檢查單子，晚上跟醫院租了張躺椅，就睡在病床邊，高曉英則負責喂飯洗臉擦身，夫妻倆在病床邊有說有笑。

    因為家人的關心，她不再有自殺的傾向，但心情還是無法全然平靜，因此，傷口複原的不是很好，兩次感染，引起發燒，差點連命都送了。

    住院期間，交警也來做了幾次筆錄，得知宋家的司機傷得更重，現在人還在重症監護室裏，就留一口氣吊著，肇事司機自己也受了重傷，車子隻保了一個交強險，根本無力賠償。

    宋家的律師也探望過她，告訴宋鳴雖然沒什麽大礙，但丁婉秋受了驚嚇，中風入院後不久就轉進了ICU，現在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

    但因為丁婉秋在中風前，曾在醫院帳戶裏，給她和司機存了一大筆藥費，所以，她盡可放心住院。

    阿良夫婦暗自鬆了一口氣，他是每天拿藥很清楚，一天光治療費就有幾千。

    李幼娥聽到這話，心裏涼颼颼的，心裏說不出什麽惶恐，這是報應麽？

    躲過了車禍，卻半死不活地躺在ICU裏，連孫子都顧不得了。

    是梅影笙來報仇了麽？

    李幼娥越想越害怕，到了夜裏，堅持要兒媳婦就睡在自己的床尾，半夜驚醒時，本能地去伸腳去踹了一下，發現有人，這才恍恍惚惚地再次入睡。

    可既是此，她的頭發還是掉得厲害，以致腦頂上禿了一大片，看上去跟老了二十年一樣。

    她打定主意，等出了院，直接跟兒子回老家，老死不回S市。

    至於賠款，她想等回了老家再說，她相信宋家高門大戶的，也不會短自己那點小錢。

    兒子阿良不同意，苦口婆心的勸，“媽，您看你好好的一個人，現在沒了一條腿，怎麽說也要爭取拿到最高的賠償，雖然肇事司機無力賠償，但宋家有，您作為宋家的老人，在宋家兢兢業業做了這麽多年，現在出了這事，出於人情，宋家怎麽也該給您一個交待。”

    李幼娥的眼裏透著沉沉的疲累，長歎著，“算了，老夫人先墊了醫藥費，也是盡了心，她本身就是受害者，沒理由讓宋家掏這麽一大筆錢。”

    這筆賠償款，李幼娥當然要去討，可她沒打算給兒子兒媳，她留著也是養老的，所以，沒把心裏頭的打算說出來。

    “哪能算，這可是一條腿，不是普通的傷筋動骨。”

    阿良苦口婆心地勸，勸久了，李幼娥覺得煩了，抓住被子掩了臉。

    一旁的兒媳婦高曉英見狀，給丈夫遞了個眼神，夫妻心照不宣地走出病房。

    耳根子清靜了，李幼娥腦子又活絡了過來。

    丁婉秋躺在ICU裏看來是凶多吉少了，仿佛那些曾經傷害過梅影笙和宋連西的人都不得善終，也不知是老天爺在收拾，還是背後有人手在操控，每每一想，李幼娥都感到心驚肉跳，唯恐下一個就是自己。

    有時候，病房裏來了陌生麵孔，她就開始懷疑，這個人會不會來害自己。

    每天活在擔心受怕中，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她現在隻想回老家，等一切情況穩定下來，再聯係宋家談賠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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