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雙筷子是陳芬的，而另一雙，不用想肯定是駱娟的。

    曾婉清牙口不好咬不動雞腿。莫家兩兄弟都偏愛下酒菜，也不會爭的。

    兩個為娘的都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家孩子，偏偏，今天平均不了。

    鍾離看著她們互相瞪的眼珠都快要爆出來了，默默將雞腿拿起來，狠狠咬了一口。

    嗯，真香！

    曾婉清誰也不偏幫，夾起一塊扣肉，滿嘴流油。

    陳芬一臉不滿，瞪著駱娟：“我說老三家的，你看看你碗裏夾多少肉了？不怕辰驍吃了不消化啊！”

    駱娟笑笑，也不客氣，加重了筷子的力道：“怎麽會，辰驍現在正在長身體呢，多吃肉才能長的高！再說了這雞腿油膩膩的，良辰吃多了不怕長胖啊？是吧？良辰！”

    良辰看了一眼正吃的開懷的鍾離，火還沒消呢！

    “我沒胃口！你們吃吧！”

    莫良辰將筷子一放，起身回了屋。

    “誒！良辰！”

    陳芬在身後叫，但莫良辰卻一點回應都沒有。

    陳芬的筷子依舊沒有撒手，駱娟不高興了：“二嫂，您剛才沒聽到嗎？良辰說不吃了，沒胃口！”

    “她沒我胃口，我有！”

    說完，陳芬朝駱娟身後看了一眼：“辰驍，你出來吃飯啊？”

    駱娟連忙朝後看去。

    也就在這一刹那，陳芬將雞腿迅速夾走，送進了自己嘴裏。

    等駱娟發現背後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被陳芬騙了。而那香噴噴的雞腿早已被陳芬啃去了大半。

    駱娟：“……”

    她發現陳芬的無恥又刷新了下限。

    “好了！夠吃就行了！”

    莫永昌覺得簡直被駱娟丟盡了。

    兩個加起來年紀快一百歲的中年婦女，居然會為了一隻雞腿鬧得不可開交。

    要是豆蔻少女搶，那叫天真爛漫，到了她們這年紀，就讓人倒胃口了。

    “趕緊坐下來吃飯！”莫永昌看看身旁的凳子，示意駱娟。

    駱娟撇撇嘴，狠狠看了一眼陳芬，終究還是坐下來。

    “弟妹，我說你瞪我幹嘛呀！不就是一隻雞腿嘛！”

    陳芬滿嘴，滿手都是油：“再說了，等老三那房子下來，你們可就是有錢人了，還跟我計較這個幹嘛呀！你說是吧？老三？”

    駱娟頓時心裏咯噔一下。

    “房子？”

    剛才他就聽見陳芬提及這個事，一時沒細想。

    但是此刻陳芬又提起來…

    莫永昌停下筷子，看了一眼駱娟，再看向陳芬：“二嫂，您說的什麽房子？”

    “不就是你單位分的房子嗎？”

    莫永健小酌著酒，不緊不慢夾了一粒油炸花生米往嘴裏送：“真是要恭喜你了！不過媽也說了，就算房子分下來，一家人也最好住在一起，別生分了。至於那房子，我建議你簡裝一下，出租出去！”

    曾婉清點點頭：“沒錯！本來你二哥拒絕了分房，你也應該拒絕的！但是你媳婦說拒絕不了那就接受。反正放著也好，租出去也好，你們一家可不能像老大家一樣，搬出去就不回來了！”

    莫永健和曾婉清，陳芬說的煞有其事，莫永昌覺得不像是說假話。

    這裏麵有蹊蹺。

    可是這消息哪來的？

    莫永昌看了一眼做賊心虛的駱娟，心裏便明白了。

    “媽，二哥，沒有房子…”

    莫永昌放下筷子，就著莫永健的酒瓶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然後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十分艱難開口，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千萬噸的重量：“我……下崗了！”

    重量太難以承受，在駱娟心裏砸出了一個大窟窿。

    哐當一聲，駱娟手上的筷子一下掉到地上。

    筷子掉地上不吉利，要在平時早就被曾婉清訓了。

    可現在大家都沒空去理睬這個。

    因為曾婉清，還有莫永健和陳芬均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莫永昌。

    隻有鍾離，正準備夾菜的手伸出去，又收了回來，麵色淡然。

    紙包不住火。

    下崗的事已成定局，還不如早點說出來，早點重新找工作。

    現在正是改革大潮來臨的時候，隻要莫永昌願意吃苦，也未嚐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鍾離是過來人，自然看的很輕鬆。

    可是對於駱娟這一輩人來講，棉紡廠職工也好，副廠長也好，莫永昌的酒店大堂經理也好，都是實實在在的鐵飯碗，如果沒有了，無異於斷了一根胳膊，一隻腿的感覺，絕望的不行，怎麽活的下去？！

    一天，一個月，她也許能咬咬牙，堅持過去，可以用自己的工資來補償，但是半年，一年甚至更長時間呢？現在的好工作有那麽好找嗎？

    老話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

    莫永昌沒了工作，要是家裏再要出個什麽情況，那他們這個家，就搖搖欲墜了…

    駱娟不敢往壞的方麵多想。

    雖然在長輩兄長麵前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但是錢都沒了，丟臉又能值幾個錢？她的眼淚又值幾個錢？

    駱娟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攥著拳頭往莫永昌肩膀上砸：“都怪你！平時就跟你說過，要和領導多走動走動！你不聽，看看現在好了吧！連工作都丟了！”

    “跟這個沒有關係！”

    莫永昌見駱娟哭也是很無奈。其實下崗文件下來的時候他就有預感自己會是第一批。

    但是他沒坐以待斃，也努力過啊！

    給領導送禮，吃飯，搭了幾千進去，不還是一樣下崗了嗎？

    早知道這樣，當初他就不應該拿這麽多錢打水漂！

    可是駱娟不知道自己做的努力，在這埋怨自己……

    莫永昌也沒有氣駱娟不明事理。

    身為男人，沒了工作，講出去真的很丟人！

    “跟這個沒有關係，還跟什麽有關係！”

    駱娟從褲子口袋掏出不知道什麽時候放的，早已被揉爛的不行的草紙擦著鼻涕眼淚，一邊還在控訴：“我怎麽這麽命苦啊！跟了你連一天福都沒享過！結婚就生孩子，上班，上班還要帶莫辰驍，好不容易把辰驍帶大，想著等他上大學我就輕鬆了，沒想到，你居然連鐵飯碗都丟了…唉…我這苦哈哈的命啊…以後辰驍畢業了要結婚，娶媳婦怎麽辦？婚房哪裏來？你說！哪裏來！”

    駱娟扯著莫永昌的短袖口，拚命拉扯著。

    莫永昌看了看眾人的表情，也覺得有些沒麵子。

    “好了！不想下也下了！在這繼續鬧有什麽用！”

    莫永昌打掉駱娟的手道：“再胡鬧，給我進屋去！”

    “你現在就知道怪我了！”駱娟長著諾大的眼睛：“你怎麽不去跟你領導理論去！在這發脾氣算什麽男人！”

    “閉嘴！”莫永昌被駱娟一個無知的婦女這樣說，已經處於怒意邊緣了：“趕緊給我滾回屋！”

    駱娟蹭的一下起身：“回就回！誰稀罕跟你說話！”

    鍾離暗自歎息一聲。

    陳芬嚼著花生米，嘴角很不地的往上翹。

    老天爺果然是公平的！

    自家沒有分到房，老三家也分不到！

    房子沒有不重要啊，關鍵是莫永昌這一下崗，這家裏誰有能力做主，老太太應該看的很清楚了吧！

    “老三，為什麽會下崗啊？”

    曾婉清一開始沒聽明白什麽是下崗，但看駱娟哭的那麽厲害，就知道這不是好事。

    開玩笑，沒工作來，那以後莫永昌靠誰吃誰？

    自己攢的錢可是百年後的棺材本，可不能動一分一毫。

    “也沒什麽特別原因…”

    莫永昌苦哈哈的笑，酒的後勁上來，滿臉通紅，開始有那麽一點飄飄然，這樣的感覺，是他這段時間最輕鬆的時候。

    “響應國家號召嘛！”

    其實在這下崗潮中，很多人是迷茫的。因為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過，自己的鐵飯碗，有一天居然會丟。

    既然鐵飯碗會丟，那還有什麽是可以保證的？

    這些人開始做各種嚐試。

    膽大的南下，做生意，順應潮流，大展拳腳。

    不肯吃苦的，找一份安逸工作，能吃吃喝喝，夠用就行。

    十年，幾十年後，膽大的身價倍增，不肯吃苦的原地踏步不前，貧富差距開始顯現。

    當然，以未來的眼光看現在的大潮流確實很輕鬆。

    但對於身處這股潮流中的人來說，卻分辨不了在這潮流裏，哪裏是波濤洶湧，哪裏平靜安詳，哪裏稍有不慎，一命嗚呼，哪裏能發現新大陸，搶占先機。

    鍾離覺得，如果有必要可以稍微提醒下莫永昌，避免他少走彎路。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莫永健問了最關鍵的問題，和莫永昌碰了個杯。

    莫永昌喝完酒，呲著牙：“不知道，這幾天在外麵找工作，沒有找到合適的…”

    “那三舅你要不要去學校或者南苑擺攤？我看周末人挺多的，估計也能有點收入…”

    弄吃的雖然辛苦了點。但是對於莫永昌來，吃的他在行，也容易上手，成本也低，再合適不過了。

    但很顯然，莫永健反對。

    “投機倒把像什麽話！還要去擺攤，這個不是跟莫家丟臉嘛！”

    鍾離忍不住心裏送他一個白眼。

    華國允許少部分人先富起來，這就是機會，為什麽不抓？

    而且，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擺攤怎麽了，做得好，比他莫永健一個月工資還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