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生死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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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依然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還是很小很小,爸爸還沒有染上白發,他在一旁工作,她在一旁玩積木,夢很長,很簡單,但幸福。
慢慢的父親從電腦旁站起來看著她說:“依然,爸爸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慢慢地他的身影漸行漸遠,越來越模糊。
“爸你要去哪裏?”然而老爸並沒有回答,離自己越來越遠,她才急了,扔了手中的積木追上去,“爸不要走,不要丟下依然,我答應你會好好聽話的,做個好孩子,你不要丟下我。”卻任憑她如何努力也追不上父親,砰地一下,摔倒在地,整個人猛地醒了過來。
陸依然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好半晌才反映過來,她在醫院裏,伸出手把眼角的淚水撫去,有點冷,抱緊自己,雖然剛剛是一場夢,但父親走了是事實。一身冷汗,黑夜裏坐起來,隻有茫然與恐懼,沒有了父親的庇佑,她獨自一人要如何在這世上活下去?
禁不住擁緊自己,眼淚在發現之前已經流了下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病房裏來了兩名警察,年長一點的叫陳棟,一臉平靜地看著陸依然,例行公事地開口:“我們是這起案件的負責人,人死不能複生,陸小姐請節哀,關於令尊的案件有幾個問題要向你取證。”
散渙地眼睛慢慢地聚了焦,有些僵硬地點下了頭。
“還有這份東西。”陳棟遞過來一個信封。
這是一封遺書,接過來打開,簡單的幾句話
一朝不慎,欠下巨債
無力償還,以死謝罪
最後麵的落款是三個字:陸家明
“我們已經做過筆跡鑒定,確實是令尊的筆跡,另外我們還有令尊的書架上發現了這一份東西。”
陸依然接過來,“抵押合同”幾個字映入眼眸。
陳棟繼續道,“令尊以陸氏集團作為抵押向一家高利貸公司借了一筆巨款,用來投資一個能源項目,你知道跟他合作的是什麽人嗎?”
陸依然茫然地搖了搖頭。
陳棟思索片刻又問道:“經過我們調查發現令尊中了圈套,所謂的能源項目隻是個
幌子,負責人已經攜款逃走,這段時間,令尊有什麽異常的行為嗎?”
仍然茫然地搖著頭。
陳棟沒有死心,繼續發問,“你知道令尊……”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未問出口,便被陸依然打斷,她雙手捂著耳朵,搖著頭。
她真的不知道啊,她實在是太不孝,從來沒有關心過父親,對他的事她一概不知。
病房裏安靜了下來,看她痛苦自責的樣子,陳棟深知也問不出什麽來,頓了一會兒,又說,“因為屍體已經被火化,沒法做屍檢,但根據目前發現的遺書以及書房裏散落的安眠藥,可以判斷令尊死於自殺,至於攜款潛逃的負責人,我們會繼續調查,後期有進結果我們會再與你聯係。”
他公式般說完這一大段話,病床上的那人兒便沒有回話,至此他的任務已完成,轉身離開,到底沒忍住,再回過頭來望了那人兒一眼,那人兒低著頭孤零零地坐在病床上,散發著被全世界拋棄的孤苦,唉了一口氣,邁開腿離開。
中午時分,陸依然接到硬邦邦的電話,通知她到殯儀館領取骨灰。
陸依然拖著如千萬斤重的身體進了殯儀館,“你父親所有的東西都在這了。”戴著手套的工作人員麵容平靜地遞來一隻盒子,見慣了陰陽兩隔,再大的苦痛,他們的麵容早已練就得波瀾不驚。
所謂的東西,不過是一副眼鏡,一個冰冷的骨灰盒,心中大慟,咽喉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那麽高大偉岸的一個人,竟然委身於這小小的盒子裏,這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愣愣地伸出手去接過來,望著手上的盒子,眼淚嗒嗒地滴在盒子上,真是奇怪,人的眼淚怎麽能那麽多呢,聲音都已經哭不出來,但奇怪的是眼淚還有,或許她的眼淚多得還能把這座殯儀館給淹沒了。
看著手裏頭冰冷的木盒子,心冷如蟒,直到這一刻,身體的細胞才真真正正地接受父親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實。
出了殯儀館的大門,二叔的電話便來了,“依然啊,你在哪呢?”
陸依然咽了咽嗓子,“我來把我爸領回去。”
“怎麽不叫上二叔?”
“二叔,沒事,我一個人能行。”
“唉,你爸他啊,太傻,因為欠了債,就做了這樣的傻事,”電話那頭陸家豪搖頭歎氣,滿臉惋惜。
多可笑,父親居然因為錢的事,而選擇自殺,她本以為他們陸家最不缺的就是錢。卻就是這個她自以為最不缺的東西,要了父親的命。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陸家豪問道。
隔著電話,這頭的陸依然搖了搖頭,良久才回道:“我想先把爸給安葬了。”未來的路在哪裏,要怎麽走,她一概不知道,隻知道要好好地把父親送走。
“也對,要是你有什麽計劃,或者有什麽需要二叔幫忙的盡管開口,二叔能幫你的,一定盡量幫。”
“謝謝二叔,不過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爸以前說等他老了,走了,讓我把他跟媽安葬在一起。”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提前這麽早到來。
當天,陸依然帶著父親的骨灰,再次回到了那片小村莊,到了舅舅家,卻不見舅舅的身影,隻有舅母在。也顧不了那麽多,像漂泊多年的遊子終於尋到親人似的,隻想著找個人撒嬌訴苦,他們或許是這個世上最後疼愛她的人了,沁沁地流著淚:“舅媽,我爸他,我爸他走了。”
“知道,他想不開自殺了,新聞有裏說,所以呢,你想怎麽樣?”意外冷冰冰的語調,沒有任何安慰。
陸依然有些不知所措,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對自己無微不至的舅母嗎,抿了抿幹咧的唇開口道:“我想把我爸跟我媽合葬在一起,這是我爸的心願。”
“不可能。”冷冰冰的三個字,異常決絕。
“為,為什麽?”
“女兒死了,葬在娘家本身就夠晦氣了,現在女婿死了,還想葬在娘家,我是瘋了才會讓你這麽做。”
這個一臉冷漠,刻薄尖酸的人,不是陸依然所認識的舅母,張望著四周:“我舅舅呢?”
“他不在,就算在,也沒用,我是不可能答應讓你這樣做的,你回去吧,以後少往這邊來。”說完徑直進屋去,砰地一下把門給關了。
留下陸依然一個人,後知後覺地站在原地,苦撐著沒有離開,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這是父親的願望,無論如何,她都要把它給辦成了,她從來沒有為父親做過些什麽,最起碼讓她幫他完成一個簡單的心願。
一動不動地站了好幾個小時,門一直關著,良久,從裏頭傳出舅母刻薄的聲音:“別在這站了,別讓你那一身的晦氣進了我的家門,勸你死了這條心,我是絕對不會答應。”
“這是我爸的心願,求求你了。”說完沒有猶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求你了!”隻要舅母肯答應,無論什麽她都願意去做。
“呸呸,別在我家門前跪,要跪,去別的地兒跪去,晦氣。”刻薄的聲音穿透門窗傳出來,流入陸依然的耳眉,身體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
陸依然卻沒有離開,固執地跪在地上,這一跪就是好幾個小時,一直到夜裏,萬家燈火慢慢開始熄去,夜,露出了它張牙舞爪的麵目。(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