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剛考上大學那年，她在龍城大學旁邊的理發店剪了一個發梢剛過耳根的短發，整個人看起來極為幹練精神，這個發型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她說話語速本來就快，眼神也足夠淩厲，再加上發型的幹脆利落，一看就很強勢很厲害，不少人都被蘇禾的外表震懾到了，包括榮譽、王扶、陳壬等學術界大鱷。

    後來生了孩子，未來城的運營也走上了正軌，蘇禾就留起了長發，整個人的氣質都看著柔和了許多。

    秦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早晨起來給蘇禾梳頭發，用一把檀木梳，一寸一寸地梳下去，看著那黑韌似緞的頭發如瀑般在梳齒中劃過，他總會有些恍然，又有那麽幾瞬的心安。

    秦源總覺得自己的婚姻就如同夢一樣，可謂是求仁得仁。

    他自問自己配不上這麽優秀的蘇禾，雖然他一直都在用力追，但差距是一直都存在的，饒是蘇禾在三個小兔崽子四五歲之後就將重心從科研上轉到了家庭裏，那他追得也夠吃力。

    給蘇禾梳頭發的時候，秦源看著鏡中如畫的麵容，心裏忍不住想，當初自己究竟是哪一樁打動了蘇禾？

    真是那一袋又一袋的油菜花派上了用場嗎？

    早些年太直男，不懂那些男女之間的浪漫，他還能心安理得地說送油菜花比送鮮花實惠，可是隨著三個小兔崽子的長大，看著秦海和秦陸先後有了喜歡的人，層出不窮的手段被這兄弟倆琢磨出來去討好人家姑娘，也有喜歡秦空的小夥子每天都變著法兒地獻殷勤，各種酸話與土味情話一個勁地往外冒……秦源才知道自己當年追蘇禾的時候有多麽不走心。

    “蘇教授，你當年為什麽會答應我？”秦源手中拿著檀木梳，眉眼之中有疑惑，也有慶幸。

    蘇禾想了想，“不為什麽，你最適合。”

    得到這樣的答案，秦源有些失落，但也有些踏實。

    檀木梳從發尾梳到發梢，秦源看著那絲絲縷縷地藏在黑發中的白發，忍不住說，“蘇教授，你也老了啊，看到你眼角出現皺紋時，我還以為是自己花眼了呢！原來‘歲月從不敗美人’這句話也是假的，歲月就是歲月，管你多麽美麗，都得一樣地老去。”

    蘇禾有些悵惘，或許她能夠做到‘歲月從不敗美人’的，可當年為了救秦空小丫頭，體內的藥靈漩渦碎了，凝結出來的真珠也一點一點潰散，原先有拳頭大小，後來縮減成了鴿子蛋大小，再後來，縮減成了黃豆般大小，現在已經不過小米粒那般大了。

    等真珠散盡，藥渦崩潰，她的壽命也就到頭了。

    想到自己奮力修行，壽命卻比普通人還要短上很多，蘇禾餘下的隻有苦笑。

    “誰不會老？女人都不想老去，不然我們未來城出品的那些護膚品也不會這麽暢銷啊，平均每天都會賣出三億瓶，你想想這些女人們為了留住容顏，有多麽瘋狂。”

    蘇禾從秦源手中拿過檀木梳，將額前的碎發稍微打理了一下，把腦後的頭發綰了起來，站起身說，“快到時間了，趕緊上班吧，馬上就到了衛星發射月，海子在貴州那邊造的天眼也已經竣工，由未來城牽頭研發製造的衛星梯隊也已經準備好了，隻需要找準契合天體運動的時間點火，這一樁大事就算了了。”

    秦源愣了一下，“衛星發射月一共準備發射多少衛星來著？”

    “一千四百顆，其中有一千二百顆衛星是間距能源勘測與開采供給的多功能複式衛星，大多分布在太陽係中，環繞在太陽係的八大行星以及原生衛星周圍，剩下的兩百顆是由海子牽頭，負責探測地外文明的。”

    “兩百顆衛星組成一個扇形矩陣，橫跨銀河係的距離，與仙女係僅僅有一臂之遙，可勘測範圍達到了八十億光年，而且借由的技術是未來城最新突破的量子時空折疊技術，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突破，參與國家達到了六十多個，我怕海子鎮不住這樣的場子，得親自去給他撐撐場麵。”

    “就算這次衛星發射無法達到理想的效果，那也得保證一件事，能有多少衛星飛上天就必須有多少衛星飛上天，一顆都不能浪費！那一千兩百顆多功能複式衛星雖然不是第一次發射，但這麽大規模地送上天還是首次，我需要盡力去替這些衛星護航。”

    有句話蘇禾沒有同秦源說——站好她在未來城的最後一班崗。

    秦源披上夾克，將蘇禾的帽子與圍巾都遞了過來，“衛星發射不是小事，不過你也不能太熬，咱們得相信海子的辦事能力，你幫忙盯著一些就好，再過四天就是你的五十歲生日了，你琢磨琢磨想吃什麽，我親自下廚給你做。”

    “做黑暗料理麽？”蘇禾挑著眉看向秦源，心裏卻停留在‘再過四天’的字眼上。

    ‘四’啊，還真不是一個吉利的兆頭。

    秦源被蘇禾的這個問題噎得不輕，“蘇教授，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這些年，我做過幾次黑暗料理？”

    “咱爸年紀大了，你平時有偷懶不想做飯，在家裏做飯的時間能數的過來，不是我做飯就是吃食堂，你還好意思說我做的是黑暗料理？如果你願意給我做飯，那黑暗料理我也吃！”

    蘇禾笑而不語，這就是她所留戀的生活啊，充滿了煙火氣，讓人感覺自己真實的活著。

    ……

    這麽大規模的發射衛星，單單靠華夏的力量是很難完成的，英吉利、法蘭西、德意誌等第一批與華夏建立深度友好關係的國家全都參與了進來，他們本國也都設有衛星發射基地，這些基地全都用互聯網聯通了起來，經過長達半年的調試，總算確定一切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備選的十二個方案也已經做好了調用的準備。

    十二月七號，距離蘇禾的五十歲生日還有一天。

    蘇禾體內的藥渦已經變得十分稀薄，那米粒般大小的真珠變成了肉眼幾不可見的微塵，蘇禾的臉色白得就像一張紙，等到天體運動到最合適的那一刹那，蘇禾迅速按下了發射鍵。

    一時間，南半球、北半球，全都升起了絢爛的大煙花。

    這一天被寫入了曆史書，人類在探測地外文明與地外資源的路上走出了前無古人的一步，將可探測範圍內的所有星體全都檢測了一遍，發現依舊是一片荒涼。

    有人說，地球不可能是廣闊宇宙中的特例，一定會有別的生命星球存在，但這與地外衛星探測到的結果並不符合。

    有人說地球之所以是太陽係中唯一一個有生命的星球，隻是太陽係中的星體太少，樣本太小，可通過人類的努力，這個樣本值已經被擴充到了無窮大，但地球依舊是太陽係中的唯一生命星體，也是宇宙中已知的唯一生命星體。

    當然，或許是現在探測到的星體還是太少，比起茫茫宇宙來，這已經探測到的千萬億星體都隻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可沒有人再拿出尋找地外生命這件事做噱頭了。

    這一切都源於蘇禾倒在衛星發射室時留下的那份遺書。

    蘇禾寫道：“地球上有六十五億人口，我們窮極一生，都無法找到一個靈魂完全一樣亦或者是靈魂完全契合的人；從微生物、動物到植物，地球上的物種千千萬萬，但每一種都不相同，每一種內的每一個個體也不相同。尋找地外生命是一個很美好的議題，但那也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

    所有人都沒有想過，蘇禾會這麽突兀地倒下，就像是在這北風中凋零的鮮花，一夜之間枯寂。

    在蘇禾出殯的那一天，有很多人都過來為蘇禾送行，秦源在殯儀館內陪了蘇禾三天，原先隻是零零星星有幾根白發的他也在短短時間內白了頭。

    而秦空也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她夢到了當年自己誤入散靈塔的情景，悔入肝腸，泣不成聲。

    從這場夢後，秦空就變了，整個人變得淩厲而強勢，她身上有了蘇禾的影子，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

    兩個月後的除夕夜裏，秦源憂思成疾，撒手人寰，夫妻倆一前一後，就仿佛是曾經約定好一般，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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