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口茶，老爺子直截了當地問：“那天究竟怎麽回事兒？問小牧珠珠都不肯說，不過後來聽老大說老周家撒訴不告小牧了，又聽說胡子又跑路了。老周家那是視錢如命的主兒，買他們家的薰醬少給個零頭兒都不幹，怎麽被燒了個店就這麽不聲不響地把個暗虧給咽下去了，胡子這些年也是滄海少有的硬茬兒，你是怎麽把他們都嚇唬住的？說說。”

    老人問得很隨意，像個在和自己兒孫輩的年輕人閑話家常的普通老者。

    那年輕人想了想，然後開口。這一開口可不得了，聽得蕭滄海立刻就睜大了眼，連茶都忘了喝了。

    “他”不隻把那晚的情形都講了出來，而且講得濃墨重彩、精彩紛呈、高潮迭起、扣人心弦……

    “他”講得十分投入，像個對很熟悉的長輩在說著自己引以為傲的故事，以期得到長輩誇獎的少年，帶著幾分自得，幾分得意，與幾絲小小的張狂。

    穆曉彤講得很盡心也很盡興，尤其是說到對方兩名持槍大漢的威猛、樓上隱藏的槍手偷襲時的陰險、胡子在被自己挾持後拚死反擊時的凶狠、自己要護著兩個人逃走時的臨危不亂、處變不驚、舍生忘死、大義凜然……之時，聲音陰陽頓挫、表情極為豐富、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要加上些肢體動作以做輔助，宛如在茶樓當眾表演的說書人。

    蕭老爺子也迅速變身為“聽書者”，他在穆曉彤跌宕起伏的講述中聽得越來越認真，聽到關鍵處還把椅子一個勁兒地往穆曉彤身邊挪，或者發出“啊”的驚歎、或者用手掌猛地一拍茶台罵一句“陰險、惡毒”、中間還給穆曉彤繼了幾回茶，示意她潤潤喉嚨接著再講。

    四十多分鍾後，精彩絕倫的一場打鬥故事終於結束，說書人抓著茶杯猛灌茶水、聽書人咂巴著嘴，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還真是凶險啊……”

    蕭老頭兒回味了一會兒，又把椅子往穆曉彤一邊挪了挪，饒有興趣兒地問：“那麽危險的情況下，你怎麽就衝進去了？當時你怎麽想的，說說。”

    因為你那倒黴孫子拿著把沒開保險的槍衝進去了啊，不然你以為我會往裏硬闖？我傻啊……穆曉彤想。

    可是這話當然是不能這麽說的，放下茶杯穆曉彤清了清噪子，正了正臉色：“因為我是個保鏢，保護委托人是我的職責所在。”

    蕭滄海點了點頭，看似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忽然又反應了過來：“可那時候屋裏的是珠珠，珠珠也不是你的委托人啊。”

    穆曉彤呆了一下，然後很快大聲答：“因為我是個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正義感的人！”邊說邊還挺了挺胸，那意思是，你難道都沒看出來麽？

    蕭老爺子正端著茶杯往嘴邊兒送呢，剛才聽故事太專注也沒顧得上喝水，聽了穆曉彤義正言辭大義凜然大著噪門兒的一聲吼，一口水差點兒沒噴出來。

    咳了幾聲蕭滄海又問：“即使會受傷甚至有生命危險，你也不怕？就是為了，嗯，正義？”

    穆曉彤的腰杆挺得更直了，麵色也更為端正凝重，聲音也更為洪亮：“對！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周懷仁胡子他們那天做的事等同於強搶民女，對這樣的惡事我等大好男兒怎麽可以坐視不理？作為一個男人，我怎麽可以看著一個弱女子受欺受辱而袖手旁觀？既然看到了我當然是要管的，像我這樣一個君子……”

    蕭滄海又咳了幾聲，這次他好像沒喝水……

    穆曉彤看了老頭兒幾眼，等他咳完了，才又將一大串大義凜然兼自我標榜的話給說完了。

    蕭滄海於是又咳了一陣，才說：“那小牧呢？他可不是弱女子，你卻為了保護他而受了傷。這個，又是為什麽？”

    穆曉彤說：“他是和我一起去那兒的，既然是一起去的，當然要一起回來，他那時是我的同伴，看著同伴受傷怎麽可以不理？像我這樣一個一身正氣的君子……”

    蕭老爺子再咳，他算是看出來了，不管怎麽問，這“小子”的嘴裏就聽不出句實話來。

    那“小子”看似又說得累了，端起茶杯又在猛灌水，邊灌還邊偷眼看自己。

    “小子”你以為就你在我這兒裝傻充愣就行了嗎？裝成個魯莽又古板的“傻小子”，我就會放過你了？長得挺好看的，想得也挺美。你現在和我裝傻，沒事兒，不急，咱們有的是時間，我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穆曉彤邊喝水邊偷看蕭滄海的臉色，邊在心裏暗暗地想：怎麽還是沒反應？這老頭兒可精著呢，那天的軍醫多半是他派過去的。如果是他，那麽那天發生的事兒他也就是一清二楚的，那麽自己是女人的事兒他也就都清楚了。剛剛自己一口一個“大好男兒”“正人君子”的，卻也不見他出言反駁，醫生不是他派過去的？或者他現在還不想拆穿？

    凡事總要向壞處想，才好有萬全的準備。那麽就假定是他，那這次專門叫了自己來問，是為什麽？想摸自己的底啊？

    剛才自己的表現應該會把他引到其它方向上去吧，比如華人圈裏那些古老的家族，至今仍在按照古聖先賢的典籍教導子孫，並且將家傳武功一脈相承。他們散落於世界各地，偶爾現於世間，像是一個個神秘的傳說，卻又是真實的存在。

    他會相信自己是那些家族的傳人麽？

    穆曉彤的水喝得差不多了，蕭滄海的茶也在邊咳邊喝中，飲完了。

    喝完了茶的蕭老爺子也正了正臉色，看向穆曉彤認真地說：“我也很欣賞你這樣有正義感的男子漢，這種又是舍生取義又是英雄救美的故事也的確很吸引人，尤其是再加上個結局就更完美了。”

    穆曉彤又端起手邊的茶杯，看似悠然地問：“什麽樣的結局呢？”

    “英雄救美，美女當然是要以身相許的。有正義感的男子漢，我很欣賞你，給我當女婿吧。”

    穆曉彤一口茶噴了出來，抬頭看向蕭滄海。

    這老頭兒，玩真的？

    難道自己猜錯了？不是他派的軍醫？他不知道自己是個女人？

    蕭老爺子笑眯眯地看著她，目光十分慈祥親切，慈祥得像位老嶽丈在看自己最心愛的小女兒的丈夫；親切得像一個老獵人，在看一隻落進自己陷阱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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