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以後“陳哥”就示意他坐下，然後繼續支著下頜旁若無人地看著那個男人彈琴。彈琴的男子的目光落在琴架上的曲譜上，陳星的目光落在他移動在琴鍵上的手指上，他們誰也沒看對方，也都沒看小牧。

    他們都很認真很專注，一個認真地彈琴、一個專注地傾聽。

    可是室內的氣氛就是有那麽點兒怪異，讓小牧感覺那兩個目光沒有絲毫相接的人似乎是連在一起的，這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個外人，是個忽然的闖入者，是個不該出現在這裏打破了某種和諧的人。

    這感覺讓小牧很不安，仿佛比被父親訓斥、被爺爺教訓還要不安。

    一曲終了，那男子抬起頭，“陳星”的目光便由琴鍵移到了他的臉上，兩人目光相接時，那好看得不像真人的男子便微微彎起嘴角，笑道：“怎麽樣？秀色可餐麽？”

    “陳星”就哈哈地笑了……

    一邊的蕭牧野皺了皺眉，演戲的果然都不太有文化，詞兒都不會用，“秀色可餐”是個什麽鬼？

    穆曉彤轉過頭看向小牧：“覺得你早就該來了，怎麽，是被你爸關禁閉了吧？”

    蕭牧野點點頭，很老實地說：“這次我爸是動了真火，本來要關我一個月的，是爺爺出麵給說了話，他要我過來請你去家裏一趟，我爸才放我出來了，我爺爺說他想見見你。”

    穆曉彤一笑：“你爺爺要見我？”

    小牧再點頭。

    “那他還說了什麽麽？”穆曉彤問。

    “他說，你受傷的事兒不怪我……是他和我爸說時我偷聽到的。”提起這事兒小牧就覺得很奇怪，陳哥受傷時隻有自己和蕭珠珠在場，私下問了蕭珠珠，她指天發誓說那天的事兒她和誰都沒說，而且把車子處理得很好。可是為什麽爺爺卻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

    陳哥聽了這話卻並不覺得奇怪，他笑了笑說：“我也該過去一趟，應該親自上門道個謝才對。”

    於是蕭牧野又在奇怪他為什麽要去自己家道謝呢？

    問題還沒想明白，穆曉彤已起身送客了：“好了，口信兒也送到了。你回去告訴老爺子，我晚上過去，晚飯就在府上叨擾了，因為我剛剛想起來，其實救蕭珠珠那件事他也應該謝謝我才是。對了，我喜歡吃魚，不喜歡清蒸的，喜歡紅燒的，糖醋的最好……”

    回到蕭宅把“陳星”的原話給爺爺重複了一遍，老爺子樂了，說“他倒不見外。”然後又加了句“不見外好啊，以後你要多和他接觸，關係處得越近越好。”

    小牧於是說自己把陳星當大哥待。

    老爺子點點頭，一副很寬慰的樣子，又叮囑了孫子幾句，說要他真心把陳星當成大哥、當成師長、當成家人，要和他學著，要和他親近著，又要對他尊敬著。

    爺爺的反應讓蕭牧野更奇怪了，陳哥的確是真的很厲害，可老爺子什麽厲害的角色沒見過啊，就算是知人善用起了惜材之心吧，可終究是素未謀麵啊。看他那上心勁兒，好像巴不得把自己這個唯一的孫子雙手送過去給人當小弟才好呢，這人還沒來呢，怎麽就要把人家當成“家人”了呢？

    還有，一邊坐著的蕭珠珠今天怎麽這麽安靜，而且爺爺明明是在和自己說話，她的臉，紅成那樣又是為什麽？

    ————————————

    傍晚時分，“陳星”應邀而至。

    在客廳見了麵，蕭滄海和陳星的話都不多，寒喧數句，蕭董事長直接下令：開飯。陳星也不推辭，跟著蕭老爺子就奔了餐廳。

    這兩個人好像一個就是專為請人吃飯才讓人來的，另一個又好像是專為了吃上一頓才來蕭宅的。

    小牧跟在後麵偷眼看他爸，他爸也看他，兩人的目光都有些不明所以的茫然。

    蕭珠珠誰都不看，從那個人進來後她就一直隻看著“他”，問了人家幾次傷勢如何了，陳哥都說了已經沒事兒了，她還在那盯著看著，好像恨不得扒開人家的衣服，好好看看那傷到底好了沒有才安心。

    蕭珠珠平時雖然也挺煩人，可也不是這樣沒眼色的，今天，她也挺奇怪的。

    蕭家的廚子很不錯，魚尤其做得好，據說蕭老爺子也最愛吃魚，所以廚子在做魚上麵下過大功夫。

    魚是紅燒的，鯉魚，很常見的品種，並不名貴，可是極適合做糖醋魚。

    整條魚炸成金黃色，蓋上酸甜濃重的湯汁，色香味俱全，香脆可口，尤其是魚尾巴，咬起來脆脆的，口感極佳。

    蕭家吃飯的規矩也好，廚子上了菜就退出去，不像楚宅那個老戚總是站在一邊緊張地盯著人的筷子和嘴看，非要在別人用餐的過程中觀察出自己哪一道菜最合主人客人的胃口，哪一道又需要改進。

    餐具用的也好，藍色花邊的大盤子，整條魚整隻雞地搬上來，一人一個大碗一雙竹筷子，沒有擺成一排的精美餐具。對著這樣的大盤子大碗，就算吃起來再狼吞虎咽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主人家也好，沒有虛偽的客套，不多問不多說，食不言寢不語，吃飯就是吃飯，很單純。

    於是穆曉彤這頓飯也吃得很單純、很痛快、很盡興，不僅吃了一大碗蓋著肥瘦相間的哨子肉的刀削麵，還成功地和蕭老爺子搶到了桌上唯一一條魚尾巴。

    吃過飯主人吩咐傭人去茶室備茶，沒請其它人去喝茶，隻有蕭家的大家長蕭滄海，和今天家裏唯一的客人。

    蕭家的茶室很簡潔，沒有太多用以烘托寧靜致遠、禪茶之道的小擺件。簡單的茶台、必備的茶具、舒服的靠椅……必要的一樣不少，無用的一樣不多，除了窗邊那一盆潔白的山茶花，沒有其它任何點飾。

    簡潔得讓人的心胸都為之一寬。

    穆曉彤一向認為，隻有腦中無物，思維空洞生活空虛的人才需要把屬於自己的空間裏擺得滿滿當當，用物質的充盈來填充內心的空虛，比如那些床上室內擺滿了毛絨絨的娃娃的小女孩兒；而一個心裏腦子裏精神世界豐滿的人，往往在物質上就會比較簡單，所以有個說法，叫“返璞歸真”，顏回的“一簞食、一瓢飲”也是這個道理。

    茶具不多，卻很精致。碧綠的碧螺春，盛在白玉茶盞中，單看那清透的湯色就解了剛剛那一頓晚餐的細膩。

    這位蕭老爺子是極會享受生活的人，不以物使、不為物役，卻又能在簡潔中讓自己過得極為服適。

    最難得的是到了他這個年紀地位，對一個年輕人也不擺架子、不虛偽、不做作、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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