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軍請幾人入院內喝茶歇腳時，楚煦辰明顯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向馬軍說：“那就打攪了。”

    即來之則安之，楚楠約了他來這裏她自己卻沒出現，這很奇怪，更奇怪的是那個人竟然在此地。

    這難道是楚楠的有意安排？

    她這樣安排必有她的用意，無論她想做的是什麽，但終歸是不會傷害自己的。

    因而楚煦辰之前的那片刻遲疑，倒不是因為怕這其中有什麽陰謀，而是因為他自己並不想見那個人，或者說是不想在這種極忽然的、全無準備的情況下見那個人。

    可此時若是匆匆而走，卻又有了種刻意回避或逃離的意思。

    而楚煦辰一向覺得，當自己和那個人麵對時，應該逃開的不是自己。

    院內兩側有兩排廂房，老馬將幾人引入其中一間禪房內。

    很快中年居士喚人端了茶水過來，說是這寺內的小和尚自己采的菊花曬製的，大朵大朵的大黃色貢菊起死回生般開在瓷白色的茶盞內，看上去竟似比院裏有些零落的菊花還多了幾分鮮活。

    老馬說：“董事長在樓上拜祭夫人，今天是夫人的祭日，每年董事長都要來和夫人單獨呆上一會兒，然後會有僧人上樓去念金剛經和大悲咒還有心經，估計董事長下樓來還要有一段時間。”

    楚煦辰垂眸看向壺中的菊花，專注的像是在數那花有多少瓣。

    每年都要來拜祭，還要有專人誦經超度，堅持了二十年了，還真是對發妻情深意厚、念念不忘啊。

    怎麽人活著的時候又不見他一心一意？難道就像這壺中菊一般，隻有死去了，才能保有在他心裏那一分鮮活；因為逝去了，所以反倒讓人想起了從前的種種的好處，從而心生悔意，覺得自己做錯了？

    因為後悔，因為覺得錯了，所以這些年才再不去看另外一個也已長眠地下的女人，這也是他對發妻表達內疚和愧意的另一種方式吧。那麽，在他的心裏，那另外一個女人到底被置於何地，又算是什麽呢？

    抬起頭楚煦辰透過窗子向那木樓上望過去，院子很大，廂房與小樓間尚有一段不近的距離，隱隱可以看到那小樓最高一層的欄杆處，有個模糊的身影，也正向著這邊望著。

    他知道自己來了。

    自己的到來，打攪到他和他夫人的“獨處”了吧？這些年的不相見、這些年的刻意淡忘與抹殺，在這一刻，在他夫人的麵前，終於被打破了吧？

    現在站在樓上的那個人心裏的感覺一定很複雜吧，還有那個女人如果泉下有知，又看到了她最不想看見的“孽種”“私生子”也必會不得安寧吧。她會不會像那年打上門兒來時一樣，高聲喝罵，儀態盡失呢？

    楚煦辰的唇角緩緩向上翹了起來，一雙眸子也微微地眯了眯，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映進他的眯起的眸子裏，便成了兩條線，線的深處是兩根閃爍著鋒茫的針……

    穆曉彤在一邊側頭看他，那俊美的麵容就算是帶著種怪異笑容也還是那般迷人，而且這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怪異的笑，讓這個男子又多了幾分妖嬈的豔，仿佛與平日溫雅端厚的他判若兩人。

    雖然的確是很好看，不過穆曉彤還是喜歡平時裏那個暖暖的他。

    伸出手，將手指搭在他腕間緊了緊。男子收回目光，眼中那尖利的針茫漸漸消失，隻餘陽光的影子。

    穆曉彤的心便如釋重負般，又變得輕鬆起來：“我們去院裏走走，看看菊花吧，可以嗎？馬叔？”

    老馬點點頭：“我帶你們四處走走看看吧，院子裏的菊花品相都很一般，有幾種好的被收在室內精心養著，走，我們看看去。”

    幾人走出廂房，在馬軍的帶領下在院內走了一圈兒。

    除了院中央那棟小樓，院內左右各有廂房八間，其中兩間是隆慧師父和他的小徒弟居住之所，另外三間客房居住著中年居士和隆慧師父從外寺借調過來的兩名小僧，另有一間堆了滿屋子的佛經。

    隆慧師父是禪宗弟子，專修金剛經，每三日手書一部此經，二十年下來，所書的經文已多到無法計數。

    西廂最末的兩間房內擺放著數十盆上品菊花，這些花被照顧得很好，各色各式開得正盛，確實是比院內的不知好出多少倍來。隻是那居士和另外一名負責打掃的小僧因才到這裏數日，卻是說不出這些菊花的名稱和典故來。

    老馬隻認識其中開得最盛最大的一株，叫十丈垂簾，花朵巨大，一層層的白色花瓣垂下來，真如重重白紗。

    菊房距小樓就比較近了，幾人從菊房走出來時楚煦辰細細打量了那小樓幾眼。從近處看來那樓更顯精美，通體皆由楠木建成，也不知是不是傳說中的“金絲楠”，隻是看上去極為華貴。木門木窗木製的牆壁上都雕刻得著繁複的花紋，古樸典雅中又極盡奢華，可見建造者著實是不惜工本極為盡心的。

    看到這些楚煦辰的心裏忽然就覺得煩燥起來，煩燥到再不想看見這棟小樓，再不想在呆在這裏。

    側了頭向馬軍說：“馬叔，菊也看了，茶也喝了，謝謝你的招待，我們就不多打撓了，陳顧問、衛宏小候，我們走吧。”說完也不待馬軍送客，邁步就向大門處走去。

    他走得很快，一雙大長腿邁的步子也很大，穆曉彤要緊跑了幾步才追了上去。

    看了看他的臉色，竟是麵沉如水。

    自從進了這院子後他就變得有些奇怪，這裏，有什麽特別之處麽？穆曉彤邊想著，邊疑惑地回頭向即將關閉的院門內望了一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