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斯來不及反應，他甚至連自己該不該阻攔都不知道，隻能眼睜睜看著風言將針劑紮進心口。

    藥效很快顯現，風言臉色立刻就變了，雙目瞪圓麵部肌肉扭曲抽搐，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哇的一聲一口夾雜著碎片的髒血吐出老遠。

    緊接著，緊繃扭曲的麵部肌肉迅速鬆弛，腳下踉蹌搖搖晃晃向前走，似乎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了，眸光迅速暗淡渙散，忽明忽滅如風中燭火。

    漢尼斯心中揪緊，下意識想伸手去扶，卻終究還是收了回來。

    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他隻是一個見證者，僅此而已。

    風言終於站立不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七竅溢出血線，細密的鱗片更是開始剝落，原本閃光的鱗片轉眼失去光澤，如腐敗的魚骨。

    執劍局一局大辦公室，風言抓起椅子一聲怒吼砸了出去，然後又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掀翻在地。

    雖然感受不到肉軀的痛苦，但精神上的痛苦他感同身受，這種痛苦不是疼痛，而是泯滅所有幻想之後的空洞和死寂，卻比實質的痛苦更加折磨，讓人幾欲發瘋。

    通訊沒有斷開，淩空透過個人終端能夠看到風言的反應，於是他知道怪物體已經做出了選擇，不隻是他希望的選擇，更是全人類希望的選擇。

    海岸線研究中心

    風言已經站不起來，隻能伸出雙手一寸寸往前爬，鋒利的指甲脫落，他就用手指，手指血肉潰爛，他就用指骨，周身血肉開裂，每個動作都會擠出大量雪夜的腥臭的粘液，混在一起在身下拖出彎彎曲曲的血帶。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明明原地等死會舒服許多，就好像心中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呼喚他，讓他想離那個聲音近一點，再進一點……

    終於，風言爬到了海邊，那個模糊的聲音也清晰了許多，眼前朦朦朧朧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輪廓，她蹲在海水中，海浪輕輕舔舐著她的腳踝，海風撩起她過耳的柔發。

    她朝他伸出手：“等你很久了呢，我們去天涯海角吧！”

    “好……”風言竭盡最後的力氣伸出裹著血和沙子的殘破的手，一點點一點點，觸碰到了她的指尖，搭在了她的掌心。

    這一刻，最後的意識戛然而止，眸光徹底幻滅，伸出的手撲通一聲落入海水中，激起浪花幾朵。

    一切歸於平靜，漢尼斯抹了一把眼角，仰起頭望向天空，淚水卻又掉了下來。

    執劍局，風言扶著辦公桌，淚水劈裏啪啦一滴滴落在桌麵摔得粉碎，他緊咬牙關，想忍住衝到喉嚨的嘶吼，卻終究沒忍住，一聲嘶喊勃然發力將整張桌子掀飛。

    “現在你滿意了！？”

    “我隻是做了一件必須要做的事，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淩空說完聯絡漢尼斯，通過漢尼斯的個人終端視角進行驗證，畢竟他遠在千裏之外，無法直接目睹。

    通過漢尼斯的視野，淩空看到了撲倒在海邊已經開始大麵積潰爛的屍體，看到了海平麵上起起伏伏的大量浮屍。

    他們全是拷貝體，雖然基因藥劑無法影響他們，軀體都保存的很完好，但失去意識後都成了沒有靈魂的空殼，如果有膽大的生物敢來下嘴，將享用一場豐盛的晚餐。

    “局長，還有最後一步需要你代勞。”淩空道。

    “我不是你的局長。”漢尼斯斷然否定。

    淩空不以為意：“我需要你去把他的子腦挖出來。”

    “有必要嗎？”漢尼斯沉著臉。

    “當然有必要，他的拷貝體暫時都軀體完整，隻要挖出子腦換個拷貝體就能複活，我不能留下後患。”淩空道。

    漢尼斯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平複心情，走到撲倒在海邊的風言屍體旁，避開目光將子腦挖了出來。

    “毀掉。”淩空毫不留情地說。

    漢尼斯將子腦握在掌心，猛一咬牙用力握緊，隻聽哢嗤一聲子腦登時崩裂，裏麵的質感像汞的透明液體流瀉而出，順著指縫往下滴。

    “謝謝，我相信你是理解我的。”淩空掛斷通訊。

    漢尼斯感覺手心的液體如熔岩般滾燙，一聲大喊用盡全力朝海平線扔了出去，破碎的子腦噗通落水一塊塊沉落海底。

    “放了雨喏！”執劍局，風言沉聲道。

    一切已經發生了，再也無可挽回，他現在能做的隻有換回雨喏，至於怪物體毀滅的後果，他已無暇去想。

    誰料，淩空居然搖了搖頭：“抱歉，我不能這麽做。”

    “你什麽意思？”風言瞳孔陡然收縮，死死盯著淩空。

    “真的非常抱歉，這是我第一次失信，也將是最後一次。”淩空再次道歉，語氣誠懇眼角微跳眼中掠過痛苦之色，在風言駭然的注視下，抬起電磁動能槍，對準雨喏緩緩扣下扳機。

    “你做什麽？住手！！！！！！”風言目呲欲裂，發出幾乎破音的嘶喊。

    “抱歉……”淩空閉上眼睛撇過頭，扳機一扣到底。

    砰！

    閃爍的藍光之中，雨喏嬌小的身軀殘花般破碎，一如風言此刻的心。

    這一刻，他的整個視野都如打碎的鏡子般碎裂剝落，心中那一直以來最柔軟純淨，晶瑩剔透從未被汙染的部分徹底被黑暗吞沒。

    火，滅了。

    好黑啊……

    所有表情和動作戛然而止，風言如失去電力的機器人僵在原地，睜著眼睛緩緩低下了頭。

    幾乎同一時間，管理局樓頂虛擬雷雲神殿，一道光束中的男子開口：“基準線偏移度0，意識穩定度98、99、100，完成了。”

    莉莉絲滿意頷首：“把他送去實驗室，相信這次我們能得到真正完美的思想體。”

    “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姚正明仰起頭。

    “殘忍？不，他從來沒有經曆過絕望，所以他的意識穩定度一直無法達到100，基準線一直存在偏移。現在他的意識終於完美了，終於可以提取出完美的思想體，這是他最大的價值！”莉莉絲居高臨下。

    “價值，你忘了他也是一個生命，有心有愛有離不開有舍不得的生命。”姚正明說。

    “和我談生命？你有這個資格嗎？”莉莉絲冷笑。

    “……”姚正明呼吸一滯，隨即歎息。

    莉莉絲：“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思考時間，現在做決定吧。”

    話音剛落，姚正明腳邊一根根金屬軟觸伸了出來，尖端伸出鋒利的探針和手術刀。

    “我已經想好了。”姚正明再次歎了口氣，語氣中多了溫柔懷念和決絕，“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是時候去償還犯下的罪孽了，至於這個世界的結局和人類的結局究竟是什麽，已經與我無關。”

    頓了頓，姚正明拔高音量：“我的愛人，我的女兒，如果我們能回到過去該有多好。可惜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我隻能在地獄等你們，我在地獄等你們！！！”

    說出最後一個字，姚正明突然雙眼暴突，鼻孔和耳朵裏都飆出粘稠的血線，隨即眼球完全漲紅，全身僵住撲倒在翻滾的雲霧中。

    原來，姚正明竟然在自己的腦子裏安裝了微型炸彈，他竟然毀滅了自己的大腦！

    不止莉莉絲，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雪吟怔怔看著姚正明的屍體，往事一幕幕再次不受控製翻湧而出。

    這次，往事真的永遠是往事了。

    莉莉絲久違感覺到了一絲難以形容的痛惜，這種感覺隻有還是人的時候出現過，沒想到此時居然再次出現。

    是因為內心深處還保留著身為人的一部分嗎？

    “你！也罷，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別怨我沒給你機會。”莉莉絲抬起頭，視線仿佛穿透房頂和大氣層，直達茫茫宇宙，“可惜你怕是等不到我們了，我們不會下地獄，我們將和宇宙同在！”

    ……

    轄區某地下室

    淩空收起電磁動能槍，轉頭衝被捆在椅子上的小女孩笑了笑，小女孩嘴被封住，正鼓著腮幫子一臉怒容等著他，不是別人正是雨喏。

    雨喏明明被轟碎了，怎麽會沒死呢？

    “做成這樣，應該能騙過他們把？”

    “應該可以，畢竟這一招他們不可能想得到，等找回芬妮，將軍就能徹底擺脫他們。”

    角落裏走出一男一女，赫然是喬紫荊和泊州。

    淩空壓下期待的心情，摘下個人終端：“就是有些對不起他。”

    “他是實驗體，這是他必須經曆的一步，否則他自己的意識早晚會出問題。”陰影中再次走出一個女人，掀起罩在頭上的兜帽，柔美典雅宛如畫中仕女的容顏令人心醉，雙眼明澈仿佛能看透人心。

    如果這張臉出現在外界，一定會引起恐慌，因為這張臉屬於一個已經滅亡的人，準確的說是人機智能：智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