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匆匆謝幕，台下領導席響起一陣讚美鼓勵的掌聲，而沈梔幾乎是逃下了台。

    來觀看彩排的校長主任老師們沒看過她原本排練時的舞蹈內容，但在後台的餘湘短短不到五分鍾的時間，手心冰涼一片，沈梔跳的根本不是之前一直排練的驚鴻舞，她幾乎整首曲子都在即興發揮。

    沈梔下了台一路狂奔，擁擠的後台幾乎是讓她撞出了一條路，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絲毫沒注意角落裏有兩道目光從她上台到下台，一直冷冷地看著她。

    直到那一抹水紅色的纖細身影快速穿梭在人群裏消失不見，繆茜收起眼底的陰沉，又變回那種閃亮亮的無邪，撇撇嘴“無意”對沈瑤道：“跳的也不怎麽樣啊，排練時一個樣上台又是一個樣，瑤瑤你說她是怎麽選上的哦？聽說李老師和張老師當時都很喜歡她呢。”

    “她扒著許娓娓最近跟A1那幫最愛抱大腿的學生會的幾個人玩到一塊去了，據說和高二那個副主席關係也不一般。”沈瑤翻了個白眼，意有所指，“怎麽選上的，誰知道呢。”

    “才彩排她就跳成這樣，等正式元旦匯演”繆茜微微加重語氣，“她該不會直接傻在台上出醜吧？雖然她確實是不討人喜歡，但是如果真的那樣，也太慘了點。”

    傻在台上出醜？

    沈瑤忽然想到什麽，眼神漸暗，嘴角卻露了一絲笑。

    沈梔一直跑出禮堂的後門，戶外冰涼的空氣撲麵而來，眼前是結冰的湖麵和小花園裏蒼涼單調成片的枯枝，這個季節，地上連落葉都沒有了。沈梔抱膝蹲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腦海裏源源不斷的嗡鳴聲在喧囂的風和讓人無法忽視的冰冷溫度裏，緩緩寂靜下來。

    站在台上的時候，舞台上明亮晃眼的燈光、周圍暗紅色華麗深沉的布幕、台下領導席位上坐著的觀眾，無一不讓她感覺和上輩子的那一天詭異地重合了起來。那一天是她最後一場表演，她還記得她跳了一曲胭脂扣，她為了那次表演起早貪黑地沒日沒夜地練，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年少時的靈氣和天賦了，能夠站上舞台的機會，上一場少一場，那是她時隔多年以後最認真的一次準備。

    那一天她站在台上，相似的燈光布幕，相似的舞衣觀眾，她的表演空前的成功，她高高興興地謝幕下台，回去後台換衣服，好不容易求來了顧成沂答應陪她慶祝一下，然而就在她從學校出發不久她出了車禍。

    那輛青城車牌尾號4367的麵包車發瘋一樣向她撞來的畫麵，是她對那一天最後的印象。

    再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醫院裏，右腿韌帶斷裂，那場她精心認真準備的表演，成了她的最後一場表演。

    沈梔很久沒有想到過那一天了，決定繼續跳舞的時候她回想過，但她隻是遺憾那場意外，更多全是感激，感激她能有機會重來一次，感激她還能在最好的年紀裏有最好的身體去跳舞。她從沒停在那一天走不出來過，她知道那是她命不好趕上了，她知道她除了認命不能去怨天尤人。

    可是剛剛站在台上的一刹那，鬼使神差地，她從來沒那麽清晰地回憶起了那場車禍，那個喝醉了酒給工地拉貨的司機的樣子，那輛車閃著頭燈向她撞來的樣子，她被撞飛出去的樣子，舞台的樣子，燈光的樣子，顧成沂被她纏得忍無可忍的樣子

    都隨著她上台時那“嗡”的一聲，在她腦海裏炸開了。

    沈梔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覺得，那不是場意外。

    再回到後台的時候，排練還沒結束，沈梔人已經快要凍僵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外麵到底待了多久，她一遍一遍地回憶那場車禍的細節，回憶到頭疼欲裂想要站起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冷得快要沒知覺了。

    許娓娓已經急得快把後台翻過一輪來了，學霸小團體裏幾個沒正式任務要負責的也在到處找她，這會兒見她哆哆嗦嗦一副凍慘了的樣子回來，許娓娓趕緊跑上前，手順著她肩膀往下一捋，隻覺得她身上涼的都沒溫度了，又急又氣，“你跑哪去了？你就穿成這樣往外走？你知道外麵多少度麽？你是給自己找病嗎？”

    沈梔話都要說不出來了，簡彤輕輕拉了下許娓娓，把沈梔長外套拿過來披在她身上，又倒了杯熱水給她捧著。過了一會兒看她緩過點勁來了，才安慰說：“沒事的啊吱吱，彩排而已，跳錯了也不是大事，而且你即興的也很好啊，誰也沒說什麽的。再說還有好幾天呢，咱們每天都能過來，慢慢練，你別怕，也別難過啊。”

    “我”沈梔想說她沒難過，想想解釋無益，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對不起，沒和你們說一下就跑了，我下了台就有點控製不住。”

    “沒事沒事，說什麽對不起啊！”季一把自己外套脫下來拿給沈梔抱著，大喇喇劈腿往地上一蹲，大眼睛一眨一眨說：“舞台恐懼症嗎，我理解！其實你這不叫事，我當時初中上台做個自我介紹都抖地直想上廁所，這個簡彤知道，是吧？”

    “對對！”簡彤點點頭，“他慫死了，上個講台都嚇得不行，你已經很棒了吱吱！”

    “”

    被幾個人圍著輪流安慰，又裹著兩件外套捧著熱水，沈梔沒多久就恢複了過來，寧洲不聲不響地，走了一會兒再回來，不知道從哪找了盒感冒藥來讓許娓娓給她，沈梔覺得這不像寧洲幹出來的事，但終歸藥從他手裏來的，她就全當是好意，禮貌道謝，然而她第二個謝字還沒說完，寧洲就冷眉冷眼地道：“別謝我，不是我給你的。”

    沈梔＆簡彤＆季一：“”

    許娓娓：“臥槽我寧神真雞兒有性格！”

    沈梔一直在後台待到整個彩排結束，和所有表演成員一起上台謝過幕，下來之後換了衣服留下幫忙收拾戰場，餘湘一直在台前控場，這會兒才回來後台，她全程看著沈梔即興跳下來，為她狠捏了一把汗，但也沒怪她，隻說：“你跑什麽啊，聽說還凍得夠嗆？哎呦，不至於的啊，出錯的好幾個了，你這都算實力撐場了，剩下幾天再過來練練把狀態穩一穩就好了。”

    打掃收拾整齊後台從禮堂出來時已經六點多了，許娓娓這些日子冷落胖子他們了，眼看時間還早，決定去跟他們約一波飯，餘湘累了一天隻想回宿舍趴窩，簡彤自然跟她一塊，幾個男生也各有各的去處，大家在禮堂門口分道揚鑣，沈梔惦記著汪也的病，他剛回了短信給她，她這會也不想回宿舍，決定過去看看他。

    戴上帽子口罩遮臉，輕車熟路地從水房窗戶翻進去上樓，沈梔溜進汪也宿舍時，他正靠在床頭從室友手裏接過藥片和水送服進嘴裏。

    他的臉色明顯透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嘴唇幹燥，看上去很疲倦沒精神。沈梔走到他床邊，遞藥給汪也的駱鯉魚扭頭看她來了也沒意外，大概汪也提前和他打過招呼了，駱鯉魚抻著嗓子喊了她一聲：“隊嫂——”

    沈梔不置可否，汪也也沒否認，他見狀把汪也喝完藥的杯子往桌上一擱，轉身出去，“你們聊你們聊，我給你們望風啊！”說著拉開宿舍門去外麵樓道站著了。

    沈梔摘下帽子口罩在汪也床邊坐下，“怎麽樣，好點了麽，多少度了？”

    “比早上好多了。”汪也又往上坐了點，笑著說，“剛量的37多點，明天應該就沒什麽事了。”

    “多點是多多少？”沈梔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燙得厲害，她看見他枕邊的溫度計，正要拿起來，汪也手快抽了過去，說：“也沒多多少，別看了麽。”

    沈梔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說：“那行，我不看了，你好好躺下別坐著了。”

    “好。”

    汪也放平枕頭重新躺回去，沈梔趁他不注意，一把抄過溫度計背過去在燈下舉高看了眼——379。

    “還真是多點。”沈梔坐回床邊低頭挑眉瞅著他，眼神輕飄飄的，這一句之後就隻看不說話了。

    汪也在她的眼神裏覺得臉更燙了，說不清是燒的還是熱的，過了一會兒，他捱不住了，從被子裏伸出手握住沈梔的，輕聲說：“我錯了好麽，別這麽看著我了”

    他的手心幹熱滾燙，十指交纏扣住她微涼的手，掌心裏的寒意被他驅散，沈梔從床邊下來直接蹲下從他床底夠了隻籃球出來坐，下巴抵在兩人握在一起手上，視線和他平齊，說：“別人生病發燒都恨不得往高了說，好多休息幾天，你倒往反了說，說低了就能好了？”

    “嗯心誠則靈，沒準我多想想，體溫就真的降下去了。”汪也側過身子躺著麵向她，眼神溫柔又安靜。

    心誠則靈？這可不是他平時會說出的話來，沈梔笑起來，“降下去了想去幹什麽？累成這樣還是多休息幾天，好了也別立刻出去行不行？”

    “這個不行。”汪也拒絕道，手指輕輕捏了下她，“想去看你排練，還是得早點好，好起來就去。”

    排練想起今天在禮堂發生的事，沈梔的笑意有一瞬間停滯在了臉上，她嘴角慢慢落下去，沒再看汪也，垂著眼說：“還好你沒去，我今天跳的不好，在台上什麽都不記得，亂跳了一氣就下來了，不過還好，校領導和老師們光看熱鬧了，也沒看出什麽不對來。”

    說到最後一句，沈梔又重新笑了起來，但汪也察覺到了她笑容裏的勉強，問：“緊張了沒發揮好麽，還是有別的原因？沒關係，還有好幾天，慢慢練，明天我陪你去，在台下給你加油看你跳，嗯？”

    “好。”沈梔點點頭，把臉枕在他手背上，感覺他皮膚的溫度從臉上傳過來，她遲疑著說：“但我不是緊張，是我——”

    “臥槽臥槽！出事了要！”

    沈梔話沒說完，出去望風的駱俊宇就從門外猛地衝進來打斷了她，見她蹲坐在那兒倆人手還黏黏糊糊地拉著，說：“先別膩歪了！老汪你病傻了我也給忘了，特麽今天上午有宿舍衛生不合格，宿管七點以前要重查第二遍！我剛聽有人說二樓都要查完了才想起這檔子事來，日了狗了！”

    沈梔一聽，趕緊站起來兜上帽子拿口罩，正要往耳朵上掛，駱俊宇阻止她道：“來不及你走不了了，宿管眼都賊的很，她們就在外頭，你這樣的從她們眼皮底下過去掃一眼就知道你不是男的，趕緊找個地方藏一下先！”

    他話音才落，沈梔剛想找地方躲，樓道裏就傳來宿管阿姨走上三樓嘹亮的一嗓子。

    “301，查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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