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地麵上的最後一絲餘暉徹底沉寂下去，窗外夜幕初上。

    “啊啊啊啊啊啊——它過來了！它過來了哥！哥、身後！它在你後麵，那堵牆後麵，打它！！！”

    “臥槽它大爺的媽個雞別摸老子臉，寧神、寧神救我啊啊啊啊啊——”

    “”

    客廳裏一驚一乍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源源不絕地飄進廚房裏。

    魚片已經醃入了味，沈梔熱鍋倒進麻油，把豆皮青菜下鍋炒熟再盛出來，繼續往鍋裏倒進薑蒜花椒豆瓣醬，鮮辣熱烈的香氣爆起，沈梔往鍋裏倒入熬好的高湯，魚頭魚排配菜紛紛下鍋大火煮味，她蓋上鍋蓋，往客廳裏看了下時間。

    原本說好八個人一起做飯，但許娓娓是個潛力無限的炸廚房選手，她研究明白遊戲機之後要來廚房幫忙，然而進來轉了一圈就給沈梔跟餘湘嚇得夠嗆，好說歹說才哄出去接著讓兄妹倆陪著玩遊戲，這頓飯的準備才得以安全進行到現在。這會兒廚房裏就剩她們倆，客廳裏打遊戲的還能聽個響證明人在，起先還有刷鍋熱情的三個人已經仿佛死了，鍋一輪比一輪刷的慢，眼下食材已經全準備完了但沒鍋能炒，餘湘看著牆上的表直抽氣，“嘶，倆鍋刷了快半個小時了，他們這是把鍋底刷穿了嗎？！”

    沈梔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把鍋蓋掀開，裏麵的配菜魚頭魚骨盛出一滿盆，湯汁留在鍋裏轉小火，下魚片之前，她拿了隻勺子盛一口湯汁，覺得好像淡了點，人沒回頭，回手把勺子向後遞給餘湘，說：“我覺得好像有點淡，你來嚐一下味道看還用不用加點鹽”

    手上的勺子被接過去，沈梔往旁邊給餘湘讓出鍋前的位置，一轉身，發現“餘湘”眨眼間高了她大半頭陸璟之一手拿著刷回來的鍋一手拿著她遞過去的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後麵的，而餘湘人已經不見了。

    沈梔：“”

    她接了他手裏的鍋，剛想把勺也拿回來，陸璟之已經往前一步朝著在做水煮魚的鍋去了，沈梔想想覺得誰嚐都一樣也沒關係，正要給他換個沒用過的勺子，沒等她說話，他就彎腰下去舀了小半勺湯汁送進嘴裏。

    沈梔眼睜睜看著她剛抿過的勺尖在他嘴唇間滑過，那種尷尬的感覺又來了，她還尷尬著，陸璟之已經神色如常地把勺子遞回來了，說：“是淡了。”

    沈梔點頭表示知道了，掐了一撮鹽放進去拌勻，特意換了把勺遞他，“再嚐嚐。”

    陸璟之又嚐一次，說可以了，一來一回地遞勺還勺，然後相對無話。兩個灶位都占著，新刷回來的鍋沒處炒新菜，沈梔想把水煮魚的魚片放下去涮了好起鍋，但陸璟之就站在那兒，眉眼冷清地像在等著什麽。廚房不小，他也不礙什麽事，可沈梔就是覺得燥，他眼神落在她身上，讓她如芒在背，看過一圈見廚房裏的生食材還剩最後兩道菜的，她說，“沒有要刷的了，你出去等吧，跟和娓娓她們玩一會也行，飯馬上好了。”

    沈梔盡量控製語氣，可上午看電影之前還能勉強維持住的微妙平衡，這樣的一天過下來，有些事越來越明顯，就算她自作多情也好，再和他獨處一處，她就有點撐不住，自以為語氣把握的還好，大概能跟和季一謝嘉言那樣說話差不太多，然而聽在陸璟之耳朵裏，就是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趕他出去。

    她怕和他共處一室，想躲開他。

    陸璟之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走了。

    沈梔也沒心思回想自己的語氣到底怎麽樣，鬆了一口氣，開大火把湯汁熬沸，魚片倒進去滾到泛白，起鍋時，餘湘又拿著一個“刷好”的鍋回來了，一臉無語地在池子裏重新衝洗，“我過去時季一和謝嘉言倆人在那兒猜丁殼，三局兩勝誰輸誰刷鍋，結果猜了十二把才猜出勝負來，就這還給我刷了個漂油星的，我真是都不敢信前幾個是他們刷的”

    沈梔瞥一眼旁邊陸璟之剛送來增刷的鋥光瓦亮不見油花的平底鍋，眼神很快又收回來，把魚盛好，拿筷子戳戳旁邊瓦罐裏在火上煨了一個小時的牛肉，肉已經燉爛了，濃鬱的醬汁蓋住酥爛的土豆香氣四溢，她把罐子拿下來，直接略過刷鍋這茬對餘湘說：“差不多了，還有一個菜心一個蒜苗，叫他們收拾一下可以準備吃飯了。”

    這頓飯準備了差點兩個小時，菜和蛋糕都上桌擺好，八個人圍了一圈坐下，季一開了啤酒飲料兩種各繞著桌子到一圈，回來到他自己位置上，眯起眼睛做陶醉狀舉杯就想來一段上躥下跳的詠歎調，“啊——在這個美好的日”

    謝嘉言簡直想拿桌上的水煮魚湯潑他一臉，“你別這麽傻逼行不行！”

    季一本來還想反駁，睜眼一看滿桌都掀著眼皮瞅他，再往上一點就能變白眼，他嘿嘿一樂，摸了摸後腦勺坐下，恢複正常，“行行行。”但他還是舉杯，張嘴難得是人話，“祝我梔姐和陸陸生日快樂，說多了你們嫌我話嘮！那我不說了！先幹為敬！祝你們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他說著仰起脖子就是一口悶，剛倒滿的玻璃杯直接見底，不算那句莫名其妙的祝福，他這杯酒還是很帶感地把桌上的氣氛點起來了，餘湘不久前還在擔心的“喝多了怎麽辦”都拋到腦後，拎了杯子又給他倒滿，挑著眉梢不懷好意地笑，“兩個人過生日你一杯酒就完了？這麽劃算的？”

    季一經不起激，一伸手一滿杯就端到了沈梔麵前，大眼睛含情脈脈，“梔姐，生日快樂！”說著又一抬頭，第二杯幹脆見底，他眼裏帶了含了酒光，沈梔完完整整回他一滿杯，笑意淺淺，“謝謝。”

    季一又一杯伸到陸璟之跟前，他賊膽包天地喊了一天“陸陸”，這會兒叫順嘴了改不回來，喊一聲桌上就噴笑一片，他索性也不改了，依然含情脈脈，“陸陸，生日快樂！”陸璟之常年冷凍的臉在燭光下有融化的錯覺，寬容的默許了季一的叫法，杯沿磕過他的，什麽話也沒說，一口飲盡。

    酒過一圈，蛋糕上的蠟燭被點燃，簡小圓臉在熒熒燭光裏甜笑舉手，“我有話要說！給我一丁丁點時間好嗎？”

    她說這話時看著沈梔，眼睛裏含著灼灼點點的明亮，沈梔被這樣純粹的眼神看得不自覺認真挺直了背，笑笑點頭，“你說。”

    “吱吱，能認識你還有娓娓，我特別特別高興，在今天之前，我們都沒有一起出來玩過，湘湘和嘉言有學生會的事情要忙，季一空閑了就要去籃球隊訓練，我哥和班長呢，看著就很不合群，不用說了嘛。”簡彤笑容深深，梨渦甜得能溺人，“總之大家一下課就各有各的事情忙，不是考試周或者期末，能一起泡在圖書館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別人看我們好像關係很好，但我一直覺得缺了點什麽，直到你們倆出現了。”說到這兒，簡彤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兩手用力揉了揉臉，才抬起來繼續，“我這麽說你們別笑我啊，我就是覺得你們倆出現之後，我們這個總覺得缺了點什麽的小團體好像突然一下就圓滿了，娓娓能吃會玩，滿腦袋都是我們想也想不到的好玩點子，吱吱你呢，看起來挺冷挺不好惹的，其實是個好溫柔細心的人，會幫我織圍巾，又會給我們做飯，我真的好喜歡你們！”

    桌上的窸窣都安靜下來，沈梔隔著燭火去看她，簡彤臉頰紅撲撲的，話越說越多，卻沒人想去打斷她。年輕讓人膽怯忐忑有話不敢說，可年輕也讓人一腔熾熱勇敢坦誠。

    “還有班長你呀。”她說著把目光轉向陸璟之，大概這樣溫暖的夜晚一生都少見，陸璟之神情前所未有的柔和，輕輕應一聲，“嗯？”

    他聲音酥酥沉沉，簡彤這下臉是真的紅了，雙手捧著臉嘿嘿地花癡笑，“我第一眼就覺得班長你可帥了，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孩子了，雖然你不喜歡說話，也老是擺著張麵無表情的臉，但我知道你其實是心很軟的人，我交不上作業你幫我跟老師遮掩，嘉言生病你給他帶飯買藥，連季一送你那麽蠢的生日禮物你都沒扔掉隻是一個上午不理他”簡彤說到這裏，忽然一下福至心靈，“哦，還有，雖然你嘴上和吱吱說高考不等人，但是回過頭，還是寫了很詳細的題解給她！”

    一句話戳著兩個人心裏的鬼，陸璟之臉上的柔和僵了下，沈梔不動聲色地錯開眼，好在簡彤沒注意，她說完了，歡天喜地的一拍手，總結陳詞，“我知道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能和你們成為朋友在一起吃喝玩樂甚至學習，是我上高中之後最高興的事情了，希望以後我們每個人的生日都能像今天一樣開開心心的在一起過，還能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可以在一塊玩！好啦！吹蠟燭嘛！”

    煽情的環節都結束了，蠟燭吹滅蛋糕被七手八腳的抬下去，接下來就不是客氣的時候了，人多吃飯全靠搶，剛還溫馨和睦的餐桌立刻血雨腥風。

    沈梔跟餘湘的手藝都相當不錯，水煮魚尤其搶盤，許娓娓下筷如有神，一撈一把魚片還有寧洲給她打助攻，氣得季一筷子要往她碗裏伸，“我說你給我們留點啊娓哥！！”

    “自己手慢怪誰！”許娓娓端著碗靈活的躲，邊躲還邊剃刺，她牙齒靈活，一顆刺一顆刺叼著往外抽，眉毛還一挑一挑地刺激人，“吃你的菜葉子去咯！”

    季一心裏苦，筷子一轉又奔著簡彤去了，簡小可愛邊上坐著謝嘉言，看他狗爪子伸過來就是一勺子敲上去，“是不是欠呢你！”

    季一吃痛收手，嗷嗷地叫，“叫不叫人活了！”

    簡彤就在邊上咯咯地笑。

    一頓飯吃的風卷殘雲，搶到後來搶的不是菜是尊嚴！最後滿桌的尊嚴被一掃而空，矜持的都沒吃多少。桌子堆在那裏先不動，八個人轉場到客廳地上或躺或坐地圍一圈零食就酒，天南地北的海聊。

    酒過幾巡，買來的幾提啤酒喝掉小一半，天聊起來沒了忌諱，平時想問不敢問的什麽問題都呼啦啦地往外冒。

    “班長班長，你家確實像傳說中有個停機坪的麽！？”簡彤像個小倉鼠一樣哢哢地嗑瓜子，一口一個籽仁，眼巴巴地瞅著陸璟之。

    陸璟之嗯了一聲。

    餘湘往嘴裏一粒一粒地扔崩豆，一口崩豆一口酒，“娓娓，你爸真的叫許發財的？”

    “不啊，他自己改的。”許娓娓躺在沈梔腿上嚼牛肉幹，吭哧吭哧滿嘴勁道，嘴皮子依然利索的劈裏啪啦，“我爺一輩子沒上學，就特別崇拜文化人，當初給我爸起名字叫許學峰，就是希望我爸在學習的道路上能勇攀高峰，然而屁用沒有，我爸上小學書包裏就揣菜刀，後來他勉強念到高中，也不知道畢沒畢業，就從村裏出來了，用我媽的話說叫偷雞摸狗，用我爸和我叔的話說叫摸爬滾打，總之就外麵闖了闖，闖出點名堂來他覺得自己名字不霸氣，不能體現他的人生夢想，然後就在一個吃完羊湯的早晨，去給自己名字改成了許發財。”

    “哈哈哈哈哈哈”

    她講的聲情並茂，屋裏笑倒笑趴地七扭八歪一大片，連陸璟之都彎了嘴角，簡彤突發奇想，把人都喊起來，有了個新主意，“咱來玩點什麽吧？真心話大冒險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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