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轉天又是新的一周。

    沈梔心裏有事惦記的時候經常睡得不踏實，這回不知道為什麽，一夜無夢到自然醒，起床去衛生間洗漱時照鏡子，發現向來少有血色的臉上居然白裏透著紅，一副罕見的好氣色。

    擱平常她沒準還有心情對著鏡子多照一會兒欣賞欣賞自己，但放在今天這個要被傳喚到教務處生死未卜的日子裏，容光煥發就不如慘相迭生來得有存活率。

    但偏偏連許娓娓這麽個粗神經都發現她今天看起來格外的好看，坐進教室裏盹還沒醒利索，就看著她納罕道：“你今天臉色怎麽這麽好？”邊說邊上手在她細膩透亮的臉頰上捏了把，口沒遮攔，但好歹記得放輕了聲音，但結合內容，這份悄聲的體貼就充滿了引人遐思的歧義

    “汪也挺行啊，這才在一起沒兩天呢，就給你滋潤成這樣了。”

    沈梔“”

    許娓娓腦洞大得堪比黑洞，沈梔覺得這個介於正經跟不正經之間的話題不能和她深入展開討論，不然走向無法預知，難免脫軌脫到翻車，於是繼續從課桌裏找等會兒課上要用的習題筆記，換了個純潔的思路和她分析，“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睡得比平時要早吧。”

    昨天晚上許娓娓在他們八個人的群裏熱情號召對付學校調查“早戀”這件事的串供活動，得到了除了兩個當事人之外的全票響應，沈梔一開始倒還注意著看手機，雖然她覺得串供沒什麽必要，但大家統一口徑也有益無害，結果看著看著就發現方向走歪了，本來順著時間線從周六上午看電影開始捋起統一說法什麽問題都沒有，然而一眼沒看見，再回過頭來，屏幕上的內容就從實事求是變成描繪杜撰，再一眼沒看見，沈梔覺得初衷是什麽他們已經忘幹淨了，就差個結尾，就能整理出一本《腹黑學霸愛上我》的校園青春大綱來

    然後她就把手機扔到邊上趁早洗洗睡了。

    周一升旗後的大課間是教導主任例行的訓話時間，通常不到打鈴不放行，但是今天旗一升完就直接叫了解散，以班為單位排列整齊的隊伍陸續散開，溫老師從E4隊伍的最後麵走到沈梔旁邊，眼神擔憂道：“走吧。”

    昨天電話裏溫老師就和她說了，今天的大課間升旗之後，主任要叫她去辦公室問話。但沈梔發現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再嚴重一些，主任這是把訓話環節都省了，留下時間都等著訓她了。

    這件事性質特殊，許娓娓再有能耐手眼通天也幫不上忙，沈梔把她勸回教室等自己，和溫老師一塊穿過操場往行政樓走。

    路上有各種目光朝她看過來沈梔都視而不見，她從今天早晨開始就是在形形色色的眼神裏過來的，一進班就有半生不熟的同學過來問她是真是假，下了課還有人在E4教室門口圍觀她，再不然就是其他班的拉著E4的同學問哪個是她，最要命還不是這些而是連剛過去兩節課的任課老師在課堂上都不止一次探究地看向她。

    枯燥的期末考試周被這個根本不存在的緋聞鬧得人心浮動。

    沈梔苦中作樂，事到臨頭她竟然還能咂出點慶幸來安慰自己：好在這件事沒憋到下學期再炸出來，她被人當奇珍保護動物圍觀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還期末考試前的這最後一個禮拜。

    樓上，教務處辦公室。

    沈梔和溫老師走到門口，還沒敲門，就有兩個女老師的對話從裏麵傳了出來，樓道裏太靜，隔著一層門板的小聲音都被放大，讓外麵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我那天還說期末了期末了這幫學生們可千萬別出什麽幺蛾子，順順利利的過完這學期咱們也好放假，哪想到越盼越出事，還是這種事，唉”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聲音道：“不過其實這種事倒不算意外，擱F班那撥皮孩子身上我都不帶多說的，最要緊我真是都想不到這回跟陸璟之有關係，他多穩當一男生，身上找不出一點兒毛病來，不是看見照片跟我說我都沒法信”

    “再穩當也才十六七，半大不小的孩子，人聰明腦子好使，也不是說就什麽事都有自製力。再說早自習巡班時我還聽有學生說，那個叫沈梔的小姑娘本人比照片還漂亮，你怎麽知道他看著穩當不像能早戀的不是心氣高沒有瞧得上眼的，越是優秀的眼光越高啊。”

    “沈梔啊，我知道她，就元旦晚會上跳驚鴻舞那個吧，有點印象，舞跳得是不錯，長什麽樣當時離太遠沒看清但是璟之那孩子可真不像以貌取人的”

    兩個老師在屋裏一來一回，眨眼功夫門外的沈梔就旁聽了整段，她沒什麽反應，溫玥卻覺得被學生撞見老師私下裏拿學生的事情當談資有些尷尬，輕手輕腳領著沈梔往遠了走點，低聲說：“沈梔，裏麵除了兩個主任還有幾個教務處老師，人有點多，你進去別害怕，想好了怎麽能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就行，其他的我來，一會我盡量替你找解釋機會，而且王主任很講道理，他不會冤枉學生。”

    沈梔說好，溫玥繼續說：“至於周主任他對這件事很重視，他態度嚴厲話說的重了，你一會也忍著點，等解釋開了就都好了，千萬別頂撞他。”

    周主任就是和F10上一個班主任朱麗雲沾親帶故的年級主任周錦，朱麗雲狼狽調離一中沈梔是首當其衝的最大推手，沒有她當時的錄音，朱麗雲還不至於就沒有回旋的餘地。沈梔這段時間偶爾在教學樓裏碰見周錦，他都沒什麽好臉色，這下自己栽到他手裏，他隻怕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她，巴不得事情鬧大鬧凶，能讓她背多重的處分就多重。

    “我知道了。”沈梔看向溫玥，對她說：“謝謝你溫老師。”

    二人重新回到辦公室門口，裏麵說話聲還在繼續，隻不過轉向另一個話題，溫玥敲了敲門，對話戛然而止，其中一個女老師揚聲道：“進來。”

    屋內。

    剛剛對話的兩個女老師辦公桌就挨在門口，其餘幾張空著的辦公桌上還有一個男老師在對著電腦做表格，再往裏，就是正麵向窗外打電話的教導主任王守民和抱臂擰眉、眼神陰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周主任。

    門口動靜傳過去，王守民先回頭罷了下手示意她們等會，這動作周主任沒看見，他往前走了兩步離開會幹擾到王守民打電話的範圍，放下隻胳膊，食指豎往掛著白板那一麵牆的方向不耐煩地點了點，語氣相當惡劣，“甭跟你們老師身後頭躲著！去去去，那兒，看見沒有？先給我上那站著去！”

    周主任向來愛拿腔作勢，這個老師們都知道，但這種明顯帶著侮辱性質刺激學生自尊心的動作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該做出來，溫玥一看就微微皺了眉，剛要上前替沈梔說句話，周主任突然提高嗓門製止她，“溫玥你別說話，你也甭想護著她，護不住！”然後又對沈梔叫，“聽不懂我的話是嗎？讓你站過去！別叫我說第三遍！”

    這態度明顯已經不在嚴厲的範疇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話裏帶火氣，門口剛還低聲聊天的兩個女老師同時噤聲，沉肩低頭什麽天也不敢聊了，沈梔看見眼前溫玥的脊背明顯僵了一下，她從她身後站出來，一聲不吭地站到了白板下麵。

    周主任從鼻孔裏溢出一聲哼，“不像話！”

    這個時候，王守民那頭電話也打完了，把聽筒放回座機上，轉回身看辦公室裏一下氣壓低了好幾度，再看周錦這張陰沉的臉，剛要開口，手機又忽然響起來，他看了眼來顯，接起前對周錦道：“我再接個電話，你先跟學生說吧。”

    這句話正中周錦下懷。教務辦公室門又打開，幾個剛剛出去的老師陸續回來，屋裏人越來越多，他偏走到周圍辦公桌最多的中間，又指手畫腳地叫沈梔過來，眾目睽睽之下，開口就不留情麵。

    “叫你來是怎麽回事自己心裏門清！啊，剛考出F班就自以為了不起了是吧，該學習不好好學，談戀愛倒是積極，你不想學好也別找上人家A1班的好學生，想給人家也一塊拖下水！我看你是心術不正！”

    沈梔眼皮往下耷拉著蓋住一半瞳孔，叫人看不見她的眼神，臉上任何情緒都沒有流露出來。她猜到周錦會借題發揮，他又和朱麗雲是親戚，一路貨色能說出什麽話來，她連猜都不用猜，更難聽的都聽過多少了，這種程度的連眼皮都不能叫她顫一下。

    溫老師勸她不要頂撞周錦是好心，但其實溫老師想多了，她和這種人，說句話都嫌多餘。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心裏罵我了！我告訴你我不怕你罵，你也別嫌我說的重！對你這樣的學生來不了輕的！找別人的問題之前先想想自己的原因，想想我為什麽這麽說你，我怎麽不說別人？！因為你這樣自己不往正道上走還要帶壞好學生的行為是最可恨的！你自己不想好了以後上個技校就滿足，就要把別人的前程也一塊毀了，還一找就找上A1最好的尖子生，我當了快二十年老師都沒見過心思壞成你這樣的學生！”

    周錦情緒激動，說著說著自己都要信了他不是公報私仇而是為了祖國未來優秀接班人真心實意的考慮！他一番話說下來氣息都不穩了，沈梔還是垂著眼睛跟個聾子似的好像聽不見一樣，他急火攻心，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她眉心，“老師跟你說話你就是這副態度？！抬眼！看著我！快點，我叫你抬眼！”

    溫玥實在聽不下去了。

    也不管反駁周錦會有什麽後果，上前一步把就要被他戳到頭的沈梔往後拉開，直接道：“周主任，我電話裏和您說了這件事可能是誤會，希望您能聽一下我學生的解釋，現在您連叫沈梔說話的機會都還沒給就這麽說她，萬一是誤會了兩個學生怎麽辦？”

    “誤會？有照片為證的東西怎麽誤會？！”周錦眼神陰沉，看向溫玥，“溫老師，你——”

    溫玥身後，A1班主任不知道什麽時候帶著陸璟之進來的，已經等在了門口，他話一頓，語氣瞬間柔和不少對那頭說：“方老師，你們稍微先等一會。”然後繼續不容置喙地對溫玥道：“溫老師，我知道你一向跟學生關係好，你老是講究什麽要跟學生交心要跟學生做朋友，我也不是說你就不對，但那也得分是什麽學生！有的學生，她嘴裏沒有實話，編起瞎話來一套一套的，你還年輕，見識得還是少！”

    溫玥哪見過這種陣仗，她能和講理的人有話說，對周錦這種得理不饒人沒理攪三分的，她憋得啞口無言，想辯駁都不知道從哪句下口！她求助似的看向講理的人，然而王守民還在打電話，隱約能聽見他客氣的過分的語氣裏甚至帶著點斟酌過的謹慎，大概那頭是個挺重要的人物，他必須優先對待，根本分不出身來替她解圍。

    周錦見狀眼神裏閃過一絲得意，以退為進，大發慈悲似的從身後最近的辦公桌上拿了兩張紙和支筆，往沈梔跟前地上一扔，嘴上對溫玥道：“算了算了，也別叫你說我不講理！我給她個機會解釋！”他又對沈梔說：“拿了紙筆找個地方自己寫，啊，就去剛才那牆上抵著寫吧，別耽誤人家其他老師工作！你不是要解釋嗎，你就一個字一個字都給我寫明白了，我也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誤會！”

    沈梔低頭朝地上看過去，被扔下來的圓珠筆一骨碌滾離了腳邊，紙還皺巴巴的有好幾道折痕。沈梔感覺辦公室裏有很多目光都往中間這邊看了過來，她想了幾秒，還是彎下腰去。

    原本照在她胸前校服拉鏈位置的陽光隨著她動作上移，移到她挺俏的鼻尖上時，凝成一道刺眼的光，有一個瞬間，陸璟之被這道光閃得眼睛發花，花過之後就是雪片一樣密密麻麻的疼。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帶著點超脫年齡的凜然冷冽。

    “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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