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陸璟之嗓音沉裏帶冷，一段話字字間隔停歇像是經過精確計算之後才串聯成句，沒有情緒起伏的渲染，冷硬漠然成一道拔地而起的框架把周錦框在中間，叫他無路可退，隻能站在那聽著看著等著，像個沒腦子的靶子，說不出話來，反讓陸璟之有理有據叫人挑不出差錯來每一句都化成鋼筋水泥，把框架一點點澆築填滿，將他活埋在裏麵。

    辦公室內鴉雀無聲，方青豔看向袖口，輕輕撣了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去的零星粉筆灰，對自己學生對待年級主任這份委實算不上尊敬的態度充耳不聞，周錦像被人掐住脖子喘不上氣來，臉色迅速漲紅，找不到陸璟之話裏的漏洞，他無計可施，手攥成拳一砸桌角，“你這是什麽態度！有你這麽和老師說話的嗎？！你——”

    “行了！”眼看周錦再往下就要和學生胡攪蠻纏起來，王守民意識到不能任由事態再繼續發展，懶得再留麵子給他，直接打斷，“別說了都！”

    周錦叫學生下了麵子怎麽能甘心，還想找回場子來，張開嘴聲音還沒發出來，王守民猛地站起來，肥厚的手掌在桌麵上連拍三下，瞪著他吼，“現在我說話就是放屁了是不是？！！要不我閉嘴辭職，這教導主任你來當？往後都你說了算？！”

    王守民很少發這麽大的火，尤其還是當著學生，他一向擅長平衡師生關係，主張師生之間要互相尊重，當著學生訓老師的行為聞所未聞前所未有，可見這次是真的急了。

    周錦終於閉上嘴不吭聲了，連陸璟之帶沈梔倆人一塊瞪一眼，招呼也不說打，帶著氣性扭頭就走。

    王守民搭理都不帶搭理的，仿佛沒看見一樣，坐下喝了口茶水滅滅火氣，對麵前兩個學生說：“你們倆說的學校方麵會有老師去負責核實的，絕對不會冤枉你們。”他說完擺了擺手，歎了聲氣，“好了，方老師溫老師，也快上課了，帶學生回去吧。”

    從行政樓裏出來，溫玥剛被陸璟之截胡沒能說出口懟周錦的話憋成胸腔裏的一股氣，她大口往外呼了幾次仍然覺得不夠。

    “我沒想到周錦他是這種人！”從前和他發生的那些不愉快還隻當是他小心眼，男人小心眼雖然惡心但罪不至死，但現在一回想就越發覺得他嘴臉醜惡，溫玥又對沈梔說：“你以後再看見他遠遠的就繞著走，別叫他逮著你，真逮住你說你說過分了你就跟陸璟之學，他今天怎麽頂的他你也怎麽頂，但是千萬別叫他抓到把柄！”

    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了，溫玥明顯氣得夠嗆，沈梔說好，又勸她，“別生氣了老師，我以後躲著他，就算真叫他逮住了，我不做違反校規校紀的事情，他想說也沒有能說的。”至於和陸璟之學沈梔沒接這茬，她覺得陸璟之今天話多的不像他，叫她難免要往某些方向去想

    念頭不受控製地從腦海裏冒頭向外瘋長，眼看就要成形，沈梔揚起手朝自己額頭狠拍一記，一下把念頭打出去，她真是耍顧成沂耍出後遺症來了，差點以為陸璟之都和他一樣越挫越勇越被拒絕越來勁。

    怎麽可能。

    溫玥沒注意到沈梔突兀的動作，她氣還沒消，一時半會兒溫柔不回去，想到什麽說什麽，“你也爭點氣！這次期末考好了，讓我拿成績單去甩他臉上！張嘴閉嘴F10F10，成績差就能上升到品行差，哪個當老師的嘴裏能說出這種話來！”

    回到D樓裏時正巧打了預備鈴，溫玥有E3的數學課要上，得先去辦公室裏拿教案，她叫沈梔自己先上去，沈梔點頭轉身要走，她又叫住她，“這事你先別想了，上課該聽課聽課，王主任那頭有什麽消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沒想到消息來得快到超乎想象。

    上午後兩節課上完，沈梔和許娓娓正要準備離開教室去食堂吃飯，溫玥就從門口進來了，正碰上倆人要出去，她叫住沈梔，說：“正好，我還怕來晚你已經去吃飯了，王主任那給我信兒了，讓我跟你說現在去趟行政樓，這次不去教務辦公室了，去207的小會議廳。”

    許娓娓對這件事格外關注，頭一回有她無能為力愣幫隻能幫倒忙的事，一聽溫玥這麽說，急忙忙就問：“怎麽樣老師，學校什麽意思？查明白了麽？能相信他們倆了麽？不行我把那天密室逃脫老板的電話給你，可以去跟那裏再核實。”

    她說著就往外拿手機，就等溫玥點頭然後念號碼了，溫玥卻笑了下，眼神裏的擔憂一掃而空，輕鬆道：“應該是沒什麽事了，王主任說弄清楚了，不會有處分。”

    許娓娓跟著嘀咕一上午的心落下來，頭一次想因為辦事效率給校教務處點個讚，“那就好，可以踏實吃個不對。”她看向沈梔，“沒事了幹嘛還要找阿梔去行政樓？”

    這個溫玥就不清楚了，不過，“王主任不會出爾反爾的，他親口跟我說確定是誤會不會有處分的，都沒讓我跟著，叫過去可能是要再囑咐幾句，你們放心吧。”

    行政樓，會議室。

    “主任，真就這麽算了？”功虧一簣，到嘴的鴨子連根毛都沒咬下來就讓飛了，周錦打得如意算盤落空，豈止不甘心，嘴皮都氣的要上火起泡，“您真信他們兩個沒關係？那陸璟之一天到晚陰陽怪氣，仗著成績不錯家裏有點錢天天都不拿正眼看人，平常想叫他多說一句話都費勁，今天嘴皮子張開了就合不上了，他這麽明顯護著沈梔您看不出來嗎？”

    上午在教務辦公室裏掉頭就走時那麽有“骨氣”，一聽經過核實證據站得住腳，照片上的畫麵確不屬實，不能叫他稱心如意的給處分了，又急頭白臉地找回來。

    王守民麵色發黑，看周錦這副為了一己私利就要狗急跳牆的樣子，深感自己當年識人不清，故意拖慢聲音，壓抑著怒氣問他：“那你想怎麽著？”

    “給處分！當然得給處分了！沈梔公然違反校規早戀，視校園紀律為無物！撒謊欺騙老師作假證據罪教唆好學生！這隨便一說問題都大發了，更別提之前在F10時頂撞執教班主任還敢動手！”周錦越說底氣越足，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這樣的學生再盯一盯肯定還能盯出別的毛病來！必須得處分，進檔案，還得全校通報！不這樣她不長記性！”

    王守民怒極反笑，“監控拍的清清楚楚，拍照片的學生都坦白了自己其實什麽也沒看見，就是臨時起意拍的，人家倆人什麽過分親昵的舉動都沒有，你告訴我憑什麽給人家早戀的處分？就憑你嘴皮子上下一磕，說誰就是誰？”

    周錦這些年順風順水，校內人人喊他聲主任，校長也給他麵子，出去校外調研考察開會，其他學校的老師看他是一中來的，也客客氣氣地當他是回事，人得意慣了就不愛動腦子，加上他自以為和王守民關係緊密親近，被他很具有欺騙性的和藹笑容一蒙，髒的沒法見人的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圖書館有監控咱們看見了，那電影院的咱們可沒有。沈梔說是那麽多人一塊去的就是了？她不也上下嘴皮子一磕，再說就算真是那麽多人一塊的，誰知道是不是替她和陸璟之打掩護去的！”他說著賊頭鼠目地往前湊湊，故作神秘的笑了，氣聲說：“對學生來說，學校就是天，學校說他們是什麽他們就得是什麽！但是學校這件事交給咱們處理，主任您說怎麽回事不就是咱們說了算嗎？隻給一個處分要是太明顯，就也口頭警告一下陸璟之不就成了嘛。”

    王守民被他口氣熏得忍不住往後直退，再聽他說出來的話，和藹的笑意瞬間變換成一個冷笑，“可以啊周主任，敢這麽算計學生，膽子不小啊！你就沒想過萬一被學生往上向教育局舉報了，有督查組下來調查情況？到時候真相大白，一中老師無中生有陷害學生”他聲音驟然放大，“你想過後果沒有？！我問問你想過沒有！”

    整個會議室裏都是回音，周錦嚇了一跳，頓了好一會才說：“我、我誰會舉報？沈梔？就她，她敢——”

    不用王守民打斷，這次周錦自己停住。沈梔她當然敢，她敢第一次擠走朱麗雲，為什麽就不敢再來第二次。

    “還有你以為我為什麽一上午又是找學生問話又是查圖書館監控想趕緊把這件事給弄清楚了結了？你知道大課間那會兒的電話誰打的？”王守民也不怕告訴他，“校長！校長跟我說務必調查清楚，是的話低調處理絕對不能拿這倆人抓典型，不是的話一定、務必要澄清不能讓這件事再學生之間亂傳！”

    “一中學生幾千號，哪天不得有幾出大事小情？你以為為什麽偏偏這事能讓校長親自打電話來？”

    “你知道陸璟之他們家是幹什麽的？你以為人家是土財主暴發戶有點錢就完了？一個秘書還是助理打來電話跟校長溝通過這件事都能讓校長這樣重視，你動腦袋好好想想你惹不惹得起！被人捧幾句就飄了，真當自己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了？！”

    “”

    陸璟之也是被通知過來行政樓會議室的，這次隻叫了他一個人，方青豔沒跟著，他來時會議室敞著半個手掌寬窄的縫，裏頭周錦正大聲和王守民叫喚，說他行為反常，很顯然護著沈梔。

    他表現得有這麽明顯？陸璟之本來要走，因為這一句，他又站在門口半天沒動，聽裏麵兩個人從處分一路說到他的家庭他臉上毫無溫度可言，神情喜怒都不顯，剛轉身想走，一回頭，就看見沈梔站在他身後，至多半米，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讓他根本沒有察覺她什麽時候來的。

    而這個距離，他能聽到的，她也一樣全都能聽到。

    陸璟之眼神示意她先走。

    兩人遠離會議室走到行政樓一層正對人工湖的側門旁，他問：“什麽時候來的？”

    什麽時候來的沈梔回想了下，不記得具體時間，隻能拿會議室裏的對話當節點，說：“反正該不該聽見的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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