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陸璟之眼睛不自覺眯起，扭頭去看沈梔，她正麵朝著人工湖方向。

    湖麵上的冰已經凍的很牢，沈梔從地上撿了塊小石子，站在門口台階上揚手往裏一扔，石子在堅硬的湖麵上彈了幾彈，別說砸開裂隙，連道痕跡都沒留下。

    她說：“我來時正聽見周錦說想怎麽算計我，後麵一直到說你家裏那邊給校長打了電話也都聽見了。”

    沈梔覺得她這次僥幸逃出生天完全是因為她“早戀”對象是陸璟之，換成別人不僅沒辦法靠家裏給學校施壓拉她一起幸免，說不好還要被她連累拖下水，王守民是個好老師，但周錦不是，假如真的沒有陸璟之的背景擺在那兒，王守民還會為了她這麽據理力爭堅持公平麽？摻雜進同僚和人情關係，他還能是絕對的好人麽，會睜隻眼閉隻眼叫周錦給她處分麽，誰知道。

    “謝謝。”他一個在優等生裏都拔尖的好學生，在學校裏說話比她有分量有可信度的多，該謝謝他肯站出來解釋，不論是不是迫於家裏的壓力跟原因，還有，“抱歉連累你。”

    陸璟之還在想她這算是哪門子的“該聽不該聽的都聽見了”，明明不該聽的她來之前就已經說完突如其來的一聲抱歉讓他思緒歸位。

    “抱歉，連累我？”

    他中間停頓一下，沈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麽呢？因為，就算家境優越到讓普通人難以望其項背、頭腦聰明得不是一般學生可以靠後天努力去追趕的程度，他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活的輕鬆肆意。他在學校有一丁點的風吹草動就能立刻被家裏知道的一清二楚，說得好聽是足夠關心，說的直接不過叫監視。

    監視他的交際圈，監視他在學校的任何舉動，隨時跟進了解，必要時出手或解決或幹預。

    沈梔說：“抱歉牽扯你進來。畢竟被拍到的如果不是和我，而是你跟簡彤或者餘湘，就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陸璟之也從地上拿了塊石子，他看看湖麵找準地方，一把擲出去，問：“你得罪過周錦？”

    “算是吧，之前F10的班主任總是針對我，我懷恨在心啊，收集好久她罵我時還有侮辱學生的錄音，打算從F班考出來第一件事就去她舉報她，可惜考出去當天還沒等我舉報，她自己就作死讓王守民撞見了，我那麽多錄音就最後一條派上用場，然後她就被調走了。”沈梔在他麵前吐露自己的陰暗麵毫無心理壓力，“但是她被調走的最終原因還是我的錄音，周錦和她——”

    哢擦一聲輕響。

    湖麵上陸璟之扔過去的石子砸到的冰麵部分緩緩開裂，沈梔話鋒突變，轉頭看他，眼睛睜大，“你怎麽砸的？”

    她眼神澄亮，冰麵和陽光都清晰倒映進她的瞳仁裏，像寫著一個碩大的“蠢”字，陸璟之嘴角爬上笑，別開臉沒讓她看見，“那裏水淺冰薄日照多。”

    沈梔：“哦。”

    “繼續說，周錦和她什麽。”

    “周錦和她有點親戚關係，那時候開始大概就琢磨著怎麽報複我了吧。”

    原來還是因為傻，得罪人都當著麵得罪，不琢磨她琢磨誰？陸璟之想。忽然又聽見她繼續說：“還有”

    還有？

    “還有連累你被你家裏誤會，電話都打到學校來要求徹查清楚。”沈梔歎了聲氣，對於這點，她是真的覺得內疚，陸璟之多年以後掌舵國內最大的綜合產業集團陸氏，從小被當成接班人培養，他這種人的人生每一步的方向都被安排好，不應該出錯也不能出錯，現在被以為和她一個約等於父母雙亡的妖魔鬼怪糾纏在一起，對她來說她隻用應付學校的麻煩，他就不一定要去應對多少。

    陸璟之挑眉，他這下終於聽懂，原來她以為他家裏有人在時刻監控他，他這邊剛和誰“早戀”，陸家那邊立刻知道，然後刻不容緩馬不停蹄的向學校了解情況怎麽可能，不是他打電話回去跟他們要求了向學校“了解情況”，他那對父母除了會關心他成績有沒有下滑，會不會讓他們在除夕夜上當著全家挨訓沒有教好孩子以外，其他的根本不會在乎，別說談戀愛，他隻要成績不變，他就是殺人放火都隻會有人負責擺平而沒人問他為什麽那麽做。

    不過她既然那麽以為了，也不是不可以。

    “沒什麽。”陸璟之輕描淡寫，決定叫她愧疚一會，“這次就算你欠我的，以後有機會用得著你，再還就行了。”

    沈梔難得心甘情願，“好。”

    外麵太冷，才站了一小會兒就覺得凍手，沈梔正要說上去，手揣進兜裏摸到一樣東西，她在麵料上摸了摸，一下想起來，把東西掏出來，直接遞給身旁的人，“已經洗幹淨了，還你。”

    陸璟之垂眼，她手上拿著的是他那晚在南外街給她的口罩。

    他下意識想說不要了，他沒習慣用別人已經用過口罩，洗淨也不行。可話到嘴邊看見她手上已經結痂但顯然沒好完全的燙傷，舌尖一頂，話又咽回去，什麽也沒說，接過來放進口袋裏。

    估計著樓上周錦差不多也該走了，兩人前後上樓，走到一樓半接二樓時，有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從上方樓梯傳下來，人沒正麵撞上，沈梔卻一下從聲音聽出來正從樓上在往下走的是誰。

    “我早和你說了沈梔她不僅和汪也有一腿跟璟之也不清不楚，你還不信覺得我誣蔑她，你就不想想我有什麽好誣蔑她的嗎？現在怎麽樣，你能信我說的了？”

    “你小聲點，這是行政樓。”男聲說：“我就納悶了，你不是喜歡陸璟之麽？你這麽盼著他和沈梔有點什麽，我不知道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

    沈梔聽到這兒，潛意識覺得沈瑤下一句要說的話會很重要，想也沒想扭頭就要往樓下走躲起來聽聽看，一回頭看見陸璟之還在身後，她遲疑兩秒，拉著他就要一起下去。

    但就是這遲疑的兩秒就已經來不及了，樓上兩個人下樓的腳步聲越發清晰，本來能聽見他們說話最多也就隔著一層樓，撐死一層半，眼看他們就要下來，走的著急忙慌難免引人注意，沈梔鬆開陸璟之袖口又轉身回去。

    果然，沈瑤話說到一半，“怕什麽，老師都去吃飯了，你就不想想假如說算了，總之沒好處我——”

    沈梔跟陸璟之赫然出現在視線裏，四個人在轉角的平台上相遇，兩兩相對，俱是無話。

    沈瑤住口住的生硬，不知道被他們聽見幾句，旁邊顧成沂同樣一愣，他上午到現在下了課就往行政樓跑給老師幫忙，抱書印卷子抄教案，就差把行政樓的地都拖一遍了，連老師都稀罕他今天怎麽這麽主動熱情地願意替老師做事幹活。但他自己知道，他是聽說今天沈梔會被叫來行政樓問話，才想著是不是能借著給老師幫忙的機會，能早點知道關於這件事的消息。

    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變成神經病了，昨天被沈梔扇了一巴掌，他回宿舍對鏡子一看，半邊臉都是腫的，指印清晰可見，到今天早上起來都還浮著一層不正常的紅。可是他卻不生氣，他試著想了一下，如果打他的人換成傅菁菁或者他之前隨便哪個女朋友，他當場就該炸了，他爸他媽都不打他的臉，被個女的當著那麽多人打了清脆響亮的一個嘴巴，他才不會管她是不是女的，該還手就還手。

    可是打他的人變成沈梔，他當時也是氣的，甚至氣得腦袋發脹發懵，她的巴掌落在他臉上之後，他能感覺到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可是等看清從她衣服裏無意甩出來的藥膏時，他所有的氣性突然就煙消雲散了。他記得他之前哪個女朋友說過他，好的時候千依百順，壞的時候六親不認，他自己什麽脾氣他知道，所以從來沒想過被人打了臉居然還氣不過五秒。

    但是事實就是那樣，他看見那支他送給沈梔的藥膏被她隨身帶著時，他心裏有意外有驚喜甚至有虛驚一場和沒有還手的慶幸，什麽都有，唯獨沒有生氣，他不氣她，一點也不氣，連回去時宿舍裏有人調侃他挨了女人打他都不氣。她會用他送的藥，還隨身帶著，就算或許是因為藥膏本身好用，那也是他送的。沈梔的行為和她的口是心非讓他終於可以確定，沈梔心裏還是有他的，她不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了！

    這個認知和剛剛誇口出去就在朋友麵前丟臉兩兩相抵，甚至於這個認知帶給他的愉悅要更多一點，他開始鬼使神差的為沈梔打他找借口，她為什麽打他？是因為他誤會她了吧，她隻是和A1的那些人玩的不錯，陸璟之隻是個捎帶的，她跟陸璟之沒關係啊，她打他，是不是有那麽些原因是難過他不相信她？

    顧成沂一夜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地在想，一直到天亮，他出竅的理智終於回來，覺得自己好像是瘋了。

    但又總忍不住往這個方向去想，想著想著，他就想到行政樓來了，到行政樓之後，他還想會不會在這裏碰見沈梔，如果碰見了他要跟她說什麽呢？

    結果碰見還真是碰見了，隻不過他沒想到會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沈梔和沈瑤那麽不對付，顧成沂第一反應就是：壞了，他和沈瑤走在一塊，該不會讓沈梔誤會自己跟她是一夥的吧？

    他趕緊去看沈梔。

    然而她並沒有看他。

    沈梔現在滿腦子都是沈瑤沒說完的那半句話，‘假如’之後沈瑤有短暫的停頓，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覺得不能告訴顧成沂所以臨時停住，沈梔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正常情況下沈瑤應該對現在傳的年級皆知的緋聞抱有強烈的排斥態度，不可能吃飽了撐的盼著她和陸璟之談戀愛這件事落實，名義上的落實也不應該。如果有什麽能讓沈瑤忍痛割愛肯暫時接受甚至認同她和陸璟之的“戀愛”關係，那背後勢必有對沈瑤來說更大的誘惑在驅使她這麽做。

    沈梔順著時間反向往前一天天回憶。

    上次在圖書館裏她沒控製好自己流露出對汪也的在意叫沈瑤察覺，當時沈瑤拿她和陸璟之顧成沂的聯係來威脅她去告訴汪也，沈梔讓她隨意，因為她篤定汪也絕不會相信沈瑤而反過來懷疑她。

    汪也、汪也會不會沈瑤剛才要說的和汪也有關？沈梔覺得冥冥中有條線在牽引著她往這個方向去想。

    但是在那之後呢？之後沈瑤就令人詫異的消停下來了，沒再來她麵前蹦躂過，她知道的她唯一行為就是又給陸璟之發了長短信，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動作了。

    那麽這段時間沈瑤在幹什麽？那麽久沒動靜過後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出來，還態度大轉彎。

    沈梔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極細的光，她準確抓住——如果她跟陸璟之的事情“成真”，那對沈瑤來說，是可以拿來動搖汪也的強力證據。

    沈梔想到沈瑤剛剛戛然而止前的一個關鍵詞：好處。

    與汪也相關、能和沈瑤有共同目標合作、可以許給她好處又能鼓動她把她當槍使沈梔迅速鎖定一個人，繆茜。

    上一次這倆人就能合夥往她鞋裏塞釘子，以繆茜的智商，想再忽悠一次沈瑤也不是難事。

    不過這個猜測沒憑沒據就靠她一番空想得來沈梔覺得她可能敏感得過了頭，但究竟是真是假挨沒挨著邊，問一問就知道。

    沈梔須臾間腦海裏有千絲萬縷閃過，她抬頭看向沈瑤，露出個笑來，“接著說啊，沒好處你怎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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