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一直到第二天坐在考場上，沈梔還在想這件事。

    這次期末隻考兩天，第一天語數文綜，語文照常發揮不功不過，考到第二場數學時，沈梔以一種空前的速度寫完了整份卷子，連最後一道大題都順利寫出第一問，回過頭來檢查時，她來回看過兩遍大題題幹，想到陸璟之先前給她圈出的幾個辨別詞，一筆劃了她剛寫上的那個解。

    檢查完畢，除了沒有把握的題目，她在心裏估算了下，比她之前設定給自己的及格分還要高出一點。

    距離交卷還有一段時間，她拿著筆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來回亂畫，腦袋裏不停閃過陸璟之昨晚一聲不吭掉頭就走的背影她很深刻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源頭，他這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當麵看著她差點給他賣了，沒把她燉了都是他有教養。

    沈梔也想彌補一下，但道歉那天已經道過了，陸璟之又不是請個客吃次飯就有話好說的那種人，以他那顆高嶺之上獨自盛開的自尊心，她覺得她要這麽問他，他沒準兒會冷笑著反問回來：你請我吃什麽？吃土麽？

    沈梔一直想到交卷鈴響也沒想到什麽彌補的好辦法，監考老師從講台上下來挨行開始收卷，沈梔把兩頁卷子對齊疊好，草稿紙放到最上，正等著交上去，她一眼看見剛被她亂劃拉的地方，赫然多了一個“陸”字。

    她手一抖，眼瞅著老師就要走到她這行，趕緊把那個陸字畫成一個黑團，確定透著光也看不出來原先是個什麽字，她把卷子交上去離開了考場。

    中午食堂。

    八個人約在一起吃飯，平時的飯前閑聊活動在考試日裏就變成對答案，火箭班的考試規則始終有別於平行班，他們要在同樣的考試時間內做雙份的卷子，就這次期末來說，一份是全市高中期末統一的大卷，一份是學校單獨出題的小卷。

    所謂的對答案活動對他們來講不包含大卷內容，大卷答案沒必要對，除了語文作文和主觀題遣詞造句上的差異，其他地方他們的答案要跟標答無限接近於粘貼複製。

    沈梔和許娓娓在這邊對著學校下發的正確答案語文冊一道道的往外摳分，那頭幾個人以陸璟之為中心坐了一圈，聽著他挨道題念自己的答案。

    “C、A、B、B、D”

    他每念出一個來，有和他答案不同的就要哀嚎一聲，季一眼大人衰，別人時不時嚎一聲以表示自己這道題做錯了，他停一下嚎一下跟開關摁虛了一樣，好不容易有倆對的了，他還沒來得及慶幸，陸璟之接下來一句，直接讓他團了答案紙。

    “選擇最後一道是雙選，CD。”

    “我靠它憑什麽是雙選啊啊啊啊！！！”季一快哭了，嘴裏直嘟嘟，“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次又要墊底了，不是它憑什麽是雙選！它說自己是多選題了嗎它就雙選！這誰出的題！”

    “沒說是多選也沒說是單選啊。”餘湘做對了，風涼話說的輕飄飄，“唉，你說你都栽在師太手裏多少回了還不長記性。”

    謝嘉言這道也僥幸蒙對了，聞言幸災樂禍，還又補一刀，“誰說你會墊底的，別把事情想太好，沒準你都能掉到2班去呢，掉過去你絕對前三名，多好！也體驗一把從來沒有過的經曆！”

    “滾！老子寧當鳳尾不當雞頭！”季一脖子一梗，“去那破班我還不如和去娓哥她們班！”

    “看不起誰呢你！來來來你過來再給我說一遍！”許娓娓擼袖子去勒季一脖子，“拿我們班跟那一班垃圾的班比，你膽兒肥啊季一！”

    答案沒對完桌上就鬧騰上了，沈梔目光穿過上躥下跳的人影投向陸璟之，他正把手裏選擇題的答案對折收起，周圍再熱鬧都和他毫無關係，照理說之前也是這樣的，他向來從表情到動作俱不參與這些打鬧活動，沈梔從前沒覺得有什麽，可現在大概因為她心裏有愧，看他都能看出一種寂寥孤獨的意味來。

    許娓娓摁著季一淩虐一會兒，心滿意足的回來了，還帶著點唏噓的小感慨，“錯這麽點題就能讓他們惆悵到飯都吃不下去了，你說我之前滿卷子沒一處幹淨地方的時候，怎麽還能笑得出來呢”她摸摸下巴，頭一回正視自己，“是有點心太大了哈？”

    沈梔走神沒聽到她說話，許娓娓本身也傾向於自言自語，沒等來她搭腔也不在意，找到剛對了一半的答案，說：“剛對到哪了來著？咱接著對唄。”

    沈梔還是沒聽見，直到許娓娓在她腦門上屈指一彈，她才被痛覺叫回魂，挪回眼神看看眼前鋪開的答案，心不在焉慢慢哦一聲，“那接著對吧。”

    吃過飯，八個人各回各考場，這次期末不同於平常學校自主安排的月考，有全市排名，一中抓作弊本就抓的嚴，這次不僅有電子監控老師巡場加信號屏蔽器，連校內所有能用的空教室都用上了，考場安排得極其分散沒有規律，八個人的考場分別在七個方向。

    沈梔和陸璟之的考場都在高一的實驗樓裏，同方向不同棟，走到最後隻有他們倆順路。

    沈梔一路上一直想找個契機開口和他說點什麽，但陸璟之腿長步子大，腳上像裝了兩個風火輪，沈梔兩步恨不得並成一步走，原本十五分鍾的路程，被他們倆競走一樣不到十分鍾就走到了實驗樓下。

    眼看著他一聲不吭就要進去，沈梔終於微微喘著開口叫住他：“陸璟之。”

    陸璟之腳步停住人卻不回頭，沈梔恍然從他身上看見自己被顧成沂追在身後似的影子，就跟她要求著他一樣！

    算了，求著就求著吧，本來就是她不對，他拿喬也是應該的。沈梔追上他繞到他麵前，仰頭說：“我有話跟你說。”

    早戀風頭剛過，考場門口實在不是個能說話的好地方。距離下午開考時間還足夠，沈梔在前，打頭圍著實驗樓繞了兩圈，在樓後找到個像是沒施工完的廢棄小花園。

    這地方沈梔乍一下看著眼熟，再看眼前這麵牆頭上帶著鏤空石雕的牆體，忽然想起來，這是她幾個月之前翻牆翹課出去的地方，還被執勤的陸璟之在牆下看了個正著，就是不知道因為什麽，他沒記她的名字。

    這麽一想好像又多欠了他一點。

    她對這還有點不好不壞的印象，陸璟之卻像沒有回憶的閑情逸致，看她站定不打算再繞了，直接就問：“幹什麽，說吧。”

    “我想和你說對不起。”沈梔話一從嘴裏說出來就有種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的感覺，顧成沂也是這麽追著她非要和她道歉的，現在角色轉換，她變成追著人要道歉的那個了。

    沈梔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這種時候老想起顧成沂來，她和陸璟之的關係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變成她和顧成沂的那種關係，她老往那裏麵帶入個什麽勁？

    陸璟之隻盯著她看，不說話。

    他不說那就她說，沈梔道：“那天的事我仔細想過了，是我不對，我本身就不該拿你去和沈瑤談條件，就算本意是想誆她的也不應該，所以對不起，這事怪我，是我錯了，我以後絕對不會這麽做了，不管任何人任何事，就算再和汪也有關，我也不會以出賣你來做交換，表麵上的也不會。”

    沈梔的神情很誠懇，兩隻手沒有放在口袋裏，而是垂在校服褲線邊上攥著拳，她說完之後頭就低下了，從陸璟之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她烏黑柔亮的頭頂中間一個小小的旋。

    沒見過這麽大的人道起歉來還像個小學生一樣的。

    “你那天不是道過一次了，我也不是沒聽見。你沒必要再說一次。”

    他語氣輕淡，辨不出來是個什麽態度。但沈梔記得簡彤有用過一個詞來形容他的性格：口嫌體正。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沈梔這段時間代入用的很順手，那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代入假設一下，就是——他嘴上說著沒必要再說一次，那人為什麽還要站在這裏好像等著她的下文一樣？

    沈梔可以理解了，接著道：“你這幾天看起來都不太高興，我覺得興許是我那天做的太過分影響到你的心情了，所以我仔細想了想，感覺應該和你正式點道次歉。”

    “你想太多了，我沒有不高興，就算真的不高興，也和那天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陸璟之輕哂一聲，眼神落到牆頭的石雕上，“你倒是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沈梔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算了，等這口氣咽下去，才說：“那我不貼了，但就算你不是因為那件事，我也該和你道歉，你要是接受的話，就當那事過去了，行麽？”

    陸璟之正回眼來看她，嗯一聲，終於赦免她，“過去了。”

    這下沈梔吊著的心可算落回原位，就差給他再行個禮說句謝祖宗恩典。

    陸少掛了好幾天的臉色終於從海拔5000米的雪山變回插電冰箱，回去考場的路上腳步明顯變慢，沈梔很想問他一句不是因為那件事不高興的話，剛才走路都要飛起來了，怎麽她道完歉風火輪就還哪吒了呢？

    但想了想，終究還是沒問，他就這個別扭性格，她何必跟他計較。沈梔突然想到她追進A樓問沈瑤要手鏈的那一天，陸璟之端著一堆化學儀器擋在門口絕對不肯先讓路的樣子，自己都沒察覺地勾起嘴角，在心裏罵他一聲：真幼稚。

    陸璟之這時候忽然轉過頭來，“你笑什麽？”

    沈梔一愣，挑眉問：“我笑了麽？”

    陸璟之用表情回答了她，沈梔哦一聲，“我在偷笑，我翻牆翹課的那一次，不是正好在牆下碰到你執勤麽，你忘記我的名字了，沒讓我被王主任當著全校點名批評，也讓我少寫了一長篇檢查。”

    “不是忘了。”陸璟之記得，他現在還清清楚楚的回憶起來她演雜技一樣從花壇翻上牆頭去的樣子，“我是覺得，你明明再往旁邊找一點就能看見施工時留下的幾個簡易折疊凳，就在花壇後麵，擋在一個破了的編織袋下，現在好像還有？但你當時偏沒去找，要憑一己之力冒著摔殘的危險自己往上翻”

    沈梔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我那時候想，你要麽是眼神不太好，要麽是腦子不太好你都這樣了，我再記你名字的話，就不太人道了。”陸璟之神情裏有對她智商的憐憫，口氣戲謔，“現在根據你的成績來看，我當時沒想錯，確實是腦子不太好，所以我不記你是對的。”

    他說完轉身往考場所在的實驗樓走進去，沈梔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門口，站在原地對一個問題思考了很久。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要跟他道歉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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