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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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那一頭終於不再是永無休止的等待音和無人接聽,沈梔長長鬆了一口氣。

    “你終於接電話了,家裏的事怎麽樣了?你還好麽,你在哪?”

    她聲音裏情真意切的關心隔著聽筒傳過來,每個字都裹著無孔不入的焦急,像一根鋒利的魚線,在他心口溫柔纏繞,絲絲縷縷,一半讓他欲罷不能,一半又讓他傷痕累累。

    汪也嗓子發幹,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才發現分泌不出唾液來,隻有喉結澀澀地滾動了下,他開口,“沒事,我還好,我在家了。”

    該說分手的,一分鍾一秒鍾都不該再等下去,不知道她還要騙他多久,不知道她真真假假什麽時候是個頭,該像中午放開她時那樣幹脆地一刀兩斷,可事到如今,明明不存在任何疑惑了,他竟然開不了口,說不出來。

    汪也聲音沙啞得驚人,沈梔聽的心頭狂跳不止,回頭抓了床上的薄外套,招呼也來不及和許娓娓她們打,匆匆點了下頭就往外走,“真的不方便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那我去找你好不好?你在家等我,我過去找你,你下來一會就好,我陪——”

    “不用了。”魚線又一次收緊,勒得他心上滲出密密麻麻的血珠子來,一麵對他好得掏心挖肺,天寒地凍時送飯給他會開水給他隔熱加溫,看見他嘴唇輕微起皮就買了唇膏給他,聽見他嗓子發啞會給他喉片,會為了溜進宿舍來看他翻窗,親手為他織圍巾,送他衣服,看他打球時都會背著用保溫杯裝得熱水,甚至許他登堂入室連自己都願意交給他

    她對他明明那麽好,好得讓他不敢相信,她竟然還有另一麵,在騙他瞞著他,他從不了解。

    汪也蹲下去,盯住地麵,屋子裏漆黑一片,隻有外麵微弱的光照進來,窗外雨聲漸大,沙沙地響,他說:“沒什麽事,真的,我下午睡了一會,有點不太舒服,外麵下著雨,別過來了。”

    有雨滴打了進來,落在他眼前的地麵上,一滴、兩滴——

    沈梔腳步頓住,心裏驟痛的感覺又來了,她在樓道裏站了一會兒,轉身慢慢倚在牆上,牆體冰涼,她放軟聲音說:“好吧,你不願意說沒關係的,我不問了,但是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著你的,你需要我,我隨時都在,你想叫我去陪你,就打電話給我,什麽時間都無所謂,我什麽時候都可以去找你,好麽?”

    汪也蓋住眼睛,說了聲好。

    良久,兩個人誰也沒再開口,電話裏隻有細微的雜音和對方又近又遠的呼吸聲。汪也的心慢慢平複下來,他從地上站起來,終於說:“我想繼續睡了,阿梔。”

    沈梔嗯了聲,才要和他道晚安,忽然想起何菘藍囑咐她的事情,她又喊他一聲,“等等。”

    “怎麽了?”

    “我小姨剛和我說,3號中午讓我和她回我外婆家吃飯,之前咱們說好的,你能不能”沈梔抿了抿唇,“能不能和阿姨商量一下,改天?”

    真的是回外婆家去麽?還是她又約了誰,要讓他靠邊站了?汪也大腦亂成一團。念頭像困獸掙脫牢籠,一時告訴他信任已經崩塌,不能信,一個字也不要再信她,最好立刻現在馬上就說分手。一時又說等一等,再等一等,或許錄音他聽得還不夠仔細,再聽一聽,找一找,是假的,萬一是假的呢?

    他不說話,沈梔那頭又道:“不行的話,我和我小姨去說,改天也可以,我——”

    “沒關係,你去吧。”汪也忽然道。

    他在這種時候,竟然還能分出一絲清醒來,冷靜地去想,她過得那麽苦,那麽不容易,多艱難才重新有了能關心照顧她的親人,要讓她去才對。

    沈梔說好。

    電話掛斷了。

    汪也又重新獨自陷進黑暗裏。

    宿舍的門被突然打開,緊跟著燈亮,

    “我擦嚇我一跳,老汪你一個人站那幹什麽——”

    彭家楊的聲音從背後由遠至近,汪也回頭去看他,彭家楊一怔,汪也紅著眼眶,地上幾點晶亮水漬,而陽台的窗關的嚴絲合縫,一滴雨水也沒掉進來。

    他正了正神色,“怎麽了?”

    沈梔又回到宿舍裏。

    她一出一進的,風風火火地跑出去,沒幾分鍾又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許娓娓問:“幹嘛去了這是?上廁所?那不是應該很釋放的表情回來嗎,你這是個什麽臉。”

    沈梔搖了下頭,“沒有,是汪也。”

    她坐回床邊,輕聲說:“他家裏好像出了點事,我不太放心他。”

    “什麽事呀?”簡彤問,“不放心的話,就去看看他嘛。”

    “他沒詳細告訴我。”沈梔雙手向後捋了把頭發,低頭歎了聲氣,“他回家了,我說去陪陪他,他說沒什麽事,也沒讓我去。”

    沈梔心裏說不出的不踏實,隔著電話,看不見汪也的臉,不知道他說話時的神情,可他的語氣情緒叫她擔心,又不知道要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心慌、焦慮,再夾雜著些沒來由的恐懼,叫她坐立難安。

    “可能是他父母或者血緣很近的親戚的事情?”餘湘幫忙分析,“如果是很私密那種,正在處理沒個結果時,確實可能也不太方便說,他還能接電話跟你說沒事,那應該就沒什麽事,你別拿他們家事嚇唬你自己,左右放完假也能見到了,有什麽情況到時再問吧。”

    沈梔勉強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

    餘湘她們繼續去聊別的了,她倚在床頭,抱過一隻許娓娓抓來的毛絨兔子玩偶發呆。

    何菘藍要她想清楚不去繼續解決放不下的心結,是不是真的就能開始開心認真的生活。說實話,這問題在她腦海裏答案一片空白,她向往無憂無慮的生活,想每一天都站在陽光下,但上輩子的陰影如影隨形,她真的還能站的過去嗎?

    或許是能的吧。如果帶她站在陽光裏的人是汪也,他那麽好,連何菘藍都覺得他很好,和他在一起,去為他們兩個人都期待想要的生活努力,時間久了,她應該能忘記那些帶給她陰影的事情吧?

    她會為了柴米油鹽去動腦筋,計算物價,為了生活得更好愉快忙碌,可能上司人會很好,同事也和諧友愛,又或者他們也許會很討厭難相處,除此之外,她還要照顧貓狗和她跟汪也的小孩子,一天24個小時,除了睡覺的時間,她會被這些生活裏的大事小情包圍,過得充實又滿足。

    這樣的話,她還會想起那些陰影嗎?

    沈梔努力把未來構建得一片美好,甚至在短暫的臆想裏,連每周桌上會擺什麽樣的花兒準備什麽樣的早餐都想好了,她不知疲憊地一點一點去上色期待裏今後的生活,想告訴自己,可以忘記的,一定可以忘記的!

    但就在她一片描繪出的彩色畫麵裏,始終有個角落,是黑白的,團團一片模糊,像透淨玻璃上的一塊糟汙,擦不淨,看不見那裏放的到底是什麽。

    何菘藍不曾提起的時候她沒有想過,讓她恍惚以為這個心結已然被重活一次以來的美好解散融化了。但提起過之後,它就又一次浮了上來,她說過,她的心像泡在蜂蜜罐了,可她的心結也是,跟著一起泡在裏麵,假象是裹了一層蜜,讓她以為裏麵也已經被融化了。

    可撈出來擦幹淨,它依然還是那樣一個死結。

    是她彩色未來裏一個擦不淨丟不掉的黑白角落。

    沈梔讓她自己這番念頭嚇了一跳。不對!再想想,一定有辦法放下的,汪也等不了太久了,她不能、不想,也不願意失去他,光是想一下他冷漠地看著她的畫麵她就難受得不行!

    沈梔反複回憶夢裏汪也冷漠的臉,拿那個畫麵反複去衝撞心結,告訴自己:放不下就會失去他!

    何菘藍說這不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但對她來說是的!

    沈梔腦海裏拉開一場激烈的天人交戰,她拚命試圖讓汪也漠然的樣子壓下她放不開的憎恨,越是壓不掉,她越想去壓,憎恨反而愈加猖狂,甚至良久沒有出現過的另一個她自己,操著陰冷的聲音在問她:你覺得如果你真的能放下,還會像現在這樣拚命找理由跟借口來說服自己麽?

    沈梔不願意去聽,用力掐了掐太陽穴,讓自己從掙紮裏脫離出來。

    恍惚間,她聽見簡彤似乎像在喊她,她愣愣地朝三人方向看過去,問:“你說什麽?”

    她這聲問得太突兀,屋裏三個人齊齊愣了,過了幾秒,簡彤才覷著她不大好看的臉色道:“我說班長和小薑明天去參加物理競賽的複賽,後天去隔壁市看演唱會呀”

    “我不是問這個。”沈梔掐著太陽穴的手又加了點力氣,“我的意思是,我剛剛,是不是聽見你們誰喊了我一聲?”

    仨人麵麵相覷,還是簡彤又先反應過來,“沒有的,你聽錯啦吱吱,我剛是說,小薑喊班長,就陸陸、璟璟、之之,這麽隨便切著喊的!”

    沈梔哦了聲,下床往衛生間走去,她得洗把臉,好好清醒一下再繼續想了。

    “就是這樣。”

    汪也說。

    他麵前掉了一地煙蒂,說著又去拿煙盒,食指一彈敲出根來,叼好點燃,緩緩吐出一口,寢室裏煙熏彌漫。

    彭家楊看著他沒說話,他從來沒見過汪也這個樣子,他們寢四個人,三個都會抽煙,隻有汪也,一口沒沾過,現在才兩個小時沒有的功夫,他打著火機嫻熟“啪”地那一下,看得人心驚肉跳。過了一會兒,他問:“那你怎麽想的?”

    “你說我是不是傻逼。”汪也轉過頭看他,沒有眼鏡阻擋,彭家楊清晰地看見,他眼裏一片茫然,他甚至還笑了下,隻是這笑太讓人難過,“到現在了,我竟然還在想有什麽理由能替她開脫一下,我不相信她是這種人。”

    “我也不信。”彭家楊說,他女朋友換得比衣服快這話不是假的,校內校外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女生他見得多了,他和沈梔不熟,但有直覺,沈梔不是那種能玩會浪的。

    他拍了拍汪也肩膀,先把他嘴裏那根拿過來自己叼上,又彎腰下去把滿地的煙蒂收走,最後道:“你冷靜冷靜,自己先想清楚了,然後約她聊聊,有什麽話掰開揉碎說清楚了,也許真的是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誤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