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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菘藍說上午九點半點來學校門口接她。

    沈梔早上七點不到就醒了，起床洗澡收拾自己，牙齒都刷了三遍，咧嘴對著鏡子上下左右看了個來回，確定開口哪怕叫人盯著牙齒看也不會露怯，才把濕頭發包好出去找衣服。

    她翻箱倒櫃的動靜窸窸窣窣，大倒是不大，就是斷斷續續沒個停，許娓娓這種睡著下去雷都打不起來的人都讓她翻得迷迷瞪瞪地醒了，打著碩大的哈欠從床上坐起來，摟著床柱一倚，睡眼惺忪，五迷三道地問她：“大早起的，你這幹嘛呢？”

    她昨兒剛和寧洲去了趟鼇山，山青海藍是沒看見了，放眼望去全是烏壓壓的人腦袋，擠得七葷八素地回來，再旺盛的精力也經不住這一頓折磨，累得晚上八點鍾才過就倒頭睡了。

    沈梔拎起手上的黑色薄線衫看了眼，覺得不行，不鮮亮，顯得人死氣沉沉，老人家好像都不太喜歡小輩穿黑色。她又疊回去，沒回頭道：“我小姨今天帶我去我外婆家，我在找穿什麽。”

    雖說已經見過一次了，但時過境遷，上次是歸還她媽媽的遺物，想著還完就走，她外公外婆也不喜歡她，她沒什麽期待，也沒想著以後還有什麽機會再見麵，但何菘藍的出現，讓她對那邊又有了點盼頭念想。

    許娓娓不解，大眼睛勉力撐開兩條縫，“去你外婆家還用得著挑穿什麽嗎？我去我外婆家都穿睡衣去的。這隨便穿不就好了，又不是約會。”

    “不一樣的。”沈梔說。

    許娓娓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對她捧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都不知道怎麽疼這個寶貝疙瘩好。她跟許娓娓情況截然不同，她和她的外婆，說是帶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也不過分，她想有個好的開始，就總得給她外婆留個正式的第一麵好印象。

    沈梔又抽了件七分袖的T，摸著質地手感跟顏色都不錯，就是展開一看中間居然印了個海綿寶寶也不知道她這當年都是怎麽買的，她又把這一件也疊回去。許娓娓漫長的反射弧加上才睡醒剛開始緩緩轉動的腦仁，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說：“也是。”

    她從床上下去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眼睛徹底掙開了，出來對沈梔道：“來我幫你挑！”

    說著看沈梔這一抽一看再一疊的樣子怪費勁的，索性直接把她櫃子裏的東西全抱出來，往床上一丟，“一件件看，完事再一起收進去，你這得且挑到什麽時候去！”

    平時兩身校服替換著穿，一個星期到頭也換不了兩回便裝，不看不知道，一看沈梔真想敲開自己腦袋看看當年這都什麽幼兒園審美階段，今年春天她穿戴都還沒買過，櫃子裏這些都是不知道什麽攢的，看大小尺碼也就這一兩年。看著挺不錯的純色帽衫T恤，打開裏頭一定印著個卡通人，海綿寶寶都是正常的，她居然還有件小豬佩奇的！

    許娓娓歪在床上笑得整個人都清醒了，“厲害厲害，社會社會！”

    沈梔：“”

    但好在仔細揀一揀還有救，沈梔翻著件沒拆封的白襯衣，許娓娓給她指了條水洗藍的牛仔褲，這搭配幹幹淨淨中規中矩，她吹幹頭發紮個馬尾，往那一站，也是青春朝氣亭亭玉立。

    眼看時間快到了，沈梔把隨身要帶的東西收進包裏準備出發，許娓娓清晨的特殊任務完成，裹著被子又回到床上，臉埋下去了，手還伸出來朝她搖了搖，“認親成功！”

    何菘藍已經在校門口等她了。

    沈梔拉開副駕車門坐進去，係上安全帶，一轉頭，何菘藍正上下打量她，半晌，才發動車子，笑了，“小樣還挺會穿，你外婆臥室裏現在放著的你媽媽單人照，她就像你現在這樣，紮了個馬尾，穿著件白襯衣。”

    這也算是冥冥之中有靈犀了，還得謝謝她那些叫她沒得選擇的卡通人們，沈梔想。

    小長假的最後一天，出門旅遊的都開始返程，路上有些擁堵，好在何菘藍有先見，約定時間早，打出堵車的餘量來，開開停停，倒也不著急。

    等著車開不起來的功夫，何菘藍給她講，“你外婆這個人麵上看著不太熱情，話不多，其實很心軟，你該叫人就叫人，她嘴上可能答應得不勤，心裏早已經應了，不然也不會同意我帶你回去。”

    沈梔嗯了聲，“我會的。”

    “我聽她說，你之前還去過一趟？”何菘藍又問：“說是去送你媽媽的東西？”

    沈梔從沈家孫楚手裏把她媽留下的那隻首飾匣拿回來之後，把其中幾件格外貴重的都送回去了，她常住學校那些東西又不能隨身戴著，是丟了還是壞了的，她萬一保存不好，不如就送回去。

    她說：“嗯，就我媽留下的那些鐲子一類的東西，我怕收不好，就送過去了。”

    何菘藍又笑了，“要麽說時候到了就該我領你回去呢，你自己都給你前路鋪好了，你外婆還跟我說了，‘這孩子心眼倒是不壞，養在那個家裏，我們這麽多年沒管她，還能記著給我們送點東西回來’。”

    沈梔心裏有些緊張又有些躍躍，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她外婆能喜歡她，她外公慢慢也能喜歡她，再等到除夕的時候，她興許就不用一個人過，也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吸氣又呼氣，何菘藍一手控著方向盤，一手伸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別緊張也別害怕，沒事的，都會好的。”

    車流漸漸移動起來。

    過了最擁堵的路段，路旁後退的街景也安靜下來，沈梔外公外婆的住處在青城市邊，自家買地建的一座院樓，遠離鬧市，出門見海，背靠小蓬山，環境清幽雅淨。

    離開市區，街兩旁的景致開始千篇一律，連環茂盛的綠成片掠過，沈梔看得發困，移回目光，何菘藍給她稍微調低座椅靠背，“還得再有一會兒才到，困了的話眯一下，到了我喊你。”

    沈梔說了個好，往後仰了仰，但卻沒睡。

    她心裏想著另一件事，這幾天都沒見過汪也，打電話給他，他時接時不接，情緒也時好時壞，他執意不肯告訴她原因，她想去找他，他也沒讓。沈梔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家裏發生了什麽事。一頭替他擔心著，一頭還在想，趕在他家裏有事的這個檔口去和他坦白，真的合適麽？

    到底什麽時候去坦白她還沒確定。但她已經決定不再猶豫了，想得越多牽絆越多，她心存僥幸地想，或許根本是她杞人憂天，越想越覺得放不下，如果不去想，不去跟自己較真，那麽漫長的未來，時間會磨平一切。幹脆直接走出這一步，和汪也都說清楚，往後的事情就往後再說，走一步算一步，總會有辦法。

    她後半程路想得全神貫注。

    連什麽時候何菘藍停了車都沒察覺到，直到她的響指在眼前一打，像叫醒催眠的人，沈梔一下回神，坐起身來四下看一眼，才發現已經到了。

    兩人下車，往院中不遠處那幢三層小樓走過去。

    沈梔背挺得僵直，何菘藍在她腰眼上一戳，她反應大得差點跳起來，何菘藍說：“放鬆點，還做不到當成回自己家，也當是去親戚家裏做客，該什麽樣就什麽樣，你平常就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再強迫自己不舒服地凹出個什麽樣子來。”

    沈梔稍稍放鬆下來一點，但人還是崩得緊。物極必反，何菘藍知道再說就過了，她在背上撫了撫，上前摁動門鈴。

    很快，裏麵出來個麵目慈善溫和的女人開門，看上去不年輕了，素色的衣裳幹幹淨淨，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裏摻雜著些許銀絲，沈梔上次來時沒見到她，聽何菘藍親切地喊了她一聲，“蘇姨。”

    那女人應了聲，急忙朝她身後張望，何菘藍把沈梔露出來叫她看，蘇姨仔仔細細地端詳沈梔，看著看著，眼裏垂垂泛起水光來，疼惜地摸摸沈梔的臉，連著說了兩個“真像”，她對何菘藍道：“除了瘦了點，文靜了點，她跟你姐姐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何菘藍輕歎了聲氣，回頭對沈梔道：“我和你媽媽都是蘇姨帶大的，別傻杵著，喊人。”

    沈梔開口，乖乖叫了聲，“姨婆。”

    “誒。”蘇姨答應道，還想再多看沈梔幾眼，又意識到在這裏站得太久了，趕快後挪到玄關讓出門口位置叫她們進來，“快、快進來，你媽已經在客廳裏了，我廚房裏還燉著湯，先過去，你自己帶小梔進去。”

    何菘藍說聲好，正低頭換鞋，忽然看見腳下整齊擺著的一雙運動鞋，明顯是雙男款，又絕不是她爸那老頭子年齡的樣式，她又喊住蘇姨，問：“家裏還有其他人在？”

    蘇姨哎呦一聲，“瞧我這腦子，剛還想著跟你說，扭臉就忘了，你爸江州的老戰友，讓他小孫子給你爸送茶來的，跟你們前後腳，也剛進門不久。”

    沈梔心裏咚地一跳。

    蘇姨說完，一刻也沒再耽誤，趕緊邁著小步跑著回廚房去盯鍋了。

    沈梔低頭再去看那雙白鞋，眼皮跟著心髒一塊猛跳。何菘藍卻笑了，換好拖鞋拉著她往裏走，“這麽巧，沒準還是你那同學呢！”

    沈梔心神不穩，被她拉著往裏走，幾乎恨不得能退幾步，留在玄關裏不動最好！何菘藍拉著拉著總覺得有股力量往後拽似的，她扭頭去看，沈梔低著個頭，一眼看過去沒臉了，就剩一片後脖頸，兩條腿直往後倒著打跐溜。

    何菘藍隻當她是緊張，鬆開沈梔的手，眼看著她被慣性帶著向後挪了兩步，放低聲音說，“都到這了還怕什麽？別怕！你外公那倔老頭子又不在，你外婆不會吃了你的，何況不是還有你同學麽？你實在不知道怎麽和你外婆說話，就跟你同學聊聊天麽，我還怕我兩頭搭橋冷場了！這下正好！”

    好不了了，隻怕會更冷。

    何菘藍在她後脖頸上一拍，“抬頭挺胸，站好了給我！別畏畏縮縮臊眉耷眼的，幹了什麽虧心事似的！”

    說完繼續領著她往客廳走，揚聲道：“媽，我們回來了。”

    沈梔跟在何菘藍身後踏進客廳裏，一眼看見沙發上的側影，他的背永遠挺直，仿佛有根尺子立在那裏，周圍所有的深淺顏色都淪為陪襯，唯有他能落進眼裏，像幅靜掛堂中的水墨畫，隻有清冷的黑與白。

    陸璟之轉過頭，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