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不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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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梔剛進宿舍,窗外就轟地一聲,春雷驚動,烏沉沉的厚重雲層破裂開來,雨勢傾盆。
屋裏沒開頂燈,光線昏暗,她走了一上午才回來,許娓娓還沒起床,被子搭到胸口,半坐起來倚在床頭,掐著手機一通劈裏啪啦地戳摁,床架上夾著盞懸空小台燈,燈色光線暖黃,在這個大雨瓢潑的春末午後,懶散得愜意又舒適。
“我拆完了!贏了贏了!!”許娓娓忽然咆哮一聲,跟著提在胸口憋著的氣長吐出來,打贏了場惡仗一樣,往下一滑癱回被子裏平躺好,對語音那頭道:“阿梔回來了,不玩了啊先,等我下,一會再喊你。”
說完掛掉語音,把手機擱到枕邊,換了姿勢翻個身,趴在枕頭上,朝沈梔看過來,“怎麽樣怎麽樣!親認得成功麽?!”
拋開那個“意外”不提,沈梔覺得還算可以,衝她笑了笑,說:“還行,應該還有下一次。”
說著她把衣服脫下來,這一身從上到下都裹緊得剛剛好,叫她一舉一動都卡著角度範圍做不了大動作。換上睡衣,沈梔舉高手臂轉擰了下,舒服地喟歎一聲,也抖開被子鑽了進去。
許娓娓聽她說還行,一下來了勁頭,從自己床上跑過來,和她鑽進一張被子裏,問:“怎麽個還行法,跟我說說!你外婆她人好不好?小姨那個脾氣是不是隨她?她是那種很有意思,就給人感覺會跳廣場舞的那種外婆麽!”
被子剛打開還有點涼,許娓娓跟個小火爐子似的一下挨過來,沈梔往她身邊靠了靠,聽她說,想象了下她外婆站在一群大爺大娘中間跳廣場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邊笑邊給她講,“不是,小姨性格不怎麽像她,她不是很愛說話那種,問我問題啊什麽的語氣也都挺淡的,她雖然對我不是很熱絡,但我能感覺得到她不討厭我。”
“不熱絡沒關係啊,慢慢就——”許娓娓正想說什麽,猛地想起另一茬來,趕緊問:“等等,你先告訴我她跟你奶奶一點都不一樣吧?”
沈梔那個奶奶,許娓娓真是“三生有幸”見過一次,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沈振安的媽,母子倆一個逼德行,人老了按理說活了大半輩子,什麽沒經曆過沒見過,看淡的看淡,心寬的心寬。但沈梔她奶奶不,一把年紀心胸狹隘,斤斤計較,話也不多,說淡也挺淡,也不熱絡,可但凡張嘴就必是開口啐這個罵那個,眼睛裏那叫個凶光四射,本來黑眼球就小,看沈梔時那眼珠子斜得跟拿眼白看人一樣。
許娓娓字典裏的不尊老愛幼,幼指的是熊孩子,老就指的是這種老太太。別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樣的一老揣家裏簡直是索命來的。
沈梔趕緊搖頭,“不不,不像,一點都不像!”
“那就行。”許娓娓替她鬆口氣,接著道:“說到哪了?哦對,熱絡,現在不熱絡不怕,慢慢就熱絡了!我跟你說——”
許娓娓父母也是對很有故事的父母,但真心換情深,結局美滿得令人豔羨,她說:“你知道的,我給你講過麽不是,就我爸當初那落魄樣,我外公外婆也不同意我媽嫁啊,我媽不管就非跟我爸好,到我出生了我爸雄起了我外公外婆還都不讓他們倆進門呢,最後還不是靠我!”
許娓娓傳授絕技,“反正就嘴甜撒歡賣萌抱大腿就行了!我們家老頭老太太,很吃這一套的!你現在這歲數吧,賣萌抱大腿差點事,嘴甜點,賣賣乖,多刷幾次臉,準能熱起來的,再熱不起來你帶我一塊去!”
沈梔笑著點頭,說:“行,你跟我一塊回去,我姨婆做飯特別好吃,我帶你去吃。”
“好啊!”許娓娓絕技傳授完了,看沈梔這意思差不多一切順利,她放下心,沈梔這頭被子也焐熱了,她邁回自己床上,抓過手機接著開局打遊戲去了。
沈梔躺進被子裏,望著床頂,想到娓娓說的,假如她外婆以後要真的有興趣跳廣場舞,那她說不準還能學以致用,先學會再去教她外婆呢。
越想越覺得往後的日子於她來說值得期待的太多,沈梔拿著手機整個人縮進被子裏,在黑暗中戳亮屏幕。
她想給汪也打個電話,想問問他那邊怎麽樣了,又迫切地想和他分享一下自己現在的心情。不知該拿什麽來形容這種覺得催淚又滿足的感覺,她想哭又想笑,但也隻能蜷在被子裏偷偷地來,這樣的情緒釋放在人前她覺得太傻,這種幾乎人人生來就能擁有的親情,她活了兩次,長到現在,才看見一點點苗頭,像光禿了多少年的花盆,在她瀕臨放棄的時候,終於開始從土裏冒出了一撮小嫩芽來。
隻要她好好保護,勤澆水看養,它就會長大,開花結果。
她想告訴汪也,她就快有歸宿了,不再是沒人要沒處回,連除夕晚上都隻能在海邊看別人放煙花的人了。
沈梔翻出汪也的電話,給他撥了過去。
汪也正在寢室裏沉著臉收拾東西,一言不發。
他找了隻大號硬紙袋,把和沈梔有關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裏放。
他太冷靜了,冷靜到了一絲該有的情緒都沒有,哪怕他摔砸東西或者暴怒發泄出聲來,都比現在這樣近乎可怕的沉默來得要好。
彭家楊坐在一旁看著他,想開口,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反倒是駱俊宇義憤填膺,在屋裏來回踱,像被潑了一身原諒色的人是他自己,他運動會第二天中午球賽一結束就回家了,不是今天中午有外校的友誼賽打,他還要等晚上才回來。
不知道原來他不在的兩天,竟然發生了這種事,他不解裏帶著憤怒,替汪也不平,“不是,她憑什麽啊?是老汪自己不夠好還是老汪對她不夠好啊?”
沒人回他的話,駱俊宇更氣,拽著彭家楊往門外一拖,怕再問一回對汪也來說是二次紮心,壓低聲音,“她除了老汪到底還招了幾個?她跟高一那姓顧的都幹過什麽了?!”
“你別跟著添亂。”彭家楊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他說不上來自己莫須有的直覺是怎麽來的,掙開駱俊宇,他回去宿舍裏,攔住還在收拾東西的汪也,說:“你聽我的,別著急收這些,不是決定問清楚了麽,先問,問明白了讓她給你個交代,決定別匆忙做,會後悔。”
“交代個屁啊,老汪是賤的慌嗎?她都這樣了你還讓老汪上趕著問她要個交代?”駱俊宇氣急敗壞,“你自己換的挺勤怎麽到老汪這兒淨攛掇他幹這沒皮沒臉的事呢?!你到底向著誰的啊你!”
彭家楊頭都大了,這事一半句解釋不明白,他又撥開駱俊宇,飛快扔給他一句“別說話”,一隻手擋在汪也正收拾的袋口,說:“你當我是兄弟就聽我一次,我不會坑你。”
汪也低頭看著他遮在袋口的手,下麵就是自己剛放進去的圍巾,白色的,纖塵不染。他怕弄髒,沒舍得戴過幾次,還和新的一樣,原來是早有注定,不該是他的,早晚得還回去。
他抽走袋子,靜靜說:“我知道了。”然後繼續往裏麵收東西。
他以為她是真的有苦衷,將近兩天沒合過眼,想她的好,替她證明她是很喜歡很喜歡他的,為她找借口跟理由開脫,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問問她,聽聽她的解釋,試著去了解她的不為人知,原諒她背著他和顧成沂的聯係,他甚至還在想,也不過是發發短信,打打電話,偶爾見一兩麵而已,也不能說明什麽,不是麽?
他從來沒想過他原來還能有一天親手把自己埋進塵埃裏,就因為舍不得放不下,她是不是就吃準了他舍不得放不下,所以騙他騙得越來越隨心所欲,去她外婆家了?和陸璟之一起去的?
還跟他說不能跟他一起回家吃飯了,要去她外婆家,他那時明明剛知道自己叫她欺瞞了幾個月的真相,她話說到跟前來,還隔著電話,他就又信了。
她當時在哪呢,是不是就跟陸璟之在一起了,兩個人一塊聽著他傻逼一樣地答應,然後麵對麵相視而笑?
汪也的手心一片冰涼,他能替她和顧成沂找成百上千無數的借口,但陸璟之,他一個也找不到,她明知道他有多不能容忍他,偏偏為了他來欺騙他。
這就是她和他說過的,再也不會和這個人有聯係了!汪也一下捏緊袋子,袋口讓他用力到攥皺出手印的形狀來。她舍得下心拿她自己來跟他做保證說絕不會和這個人有來往了,讓他愧疚得無以複加,原來不過全都是她的手段。像她麵對顧成沂那樣,時而嬌甜時而冷淡的語氣一樣,她對他,不過也就是換了個態度而已,可能要更用力才能演的那麽像,像到讓他沉淪陷落,以為都是真的。
其實他和顧成沂,對她來說,隻怕什麽區別也沒有。
汪也緩緩鬆開袋子,一點點撫平折痕,他不再想知道她有什麽難言的苦衷了,也不需要她的解釋交代了。
他什麽都不需要了,也不再需要她了。
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電話接通得很快,沈梔驚喜,才喂一聲,就聽出了那頭的不對勁。
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雜亂,不時有乒乓作響的動靜,她納悶等了一會兒,才終於有人聲傳來。
說話的不是汪也。
彭家楊胳膊勒著要叫罵出聲的駱俊宇,一手死死捂著他的嘴,一手接起電話,聲音極力保持平穩,“隊嫂,是我,我是彭家楊。”
沈梔愣了下,一秒反應過來,“哦哦,你好,汪也他”
“哦,老汪他本來剛回學校來,接了個他媽電話又趕緊走了,手機沒電,扔在寢室幹脆沒帶,應該、應該”駱俊宇掙紮的動靜愈發大了,他更使勁地扣著他,又要留意不堵上鼻子,動作調整得得有點艱難,好半天才繼續道,“應該晚上才能回來,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打過去啊隊嫂!”
說完不等沈梔回應,趕緊趁著力氣用光之前掛斷了電話。
“你他媽有毛病是不是!”駱俊宇一把掀翻他,“還跟她好好說話,要我說直接噴一頓告訴她老汪什麽都知道了已經單方麵把她甩了多解氣!”
彭家楊讓他掀得也上火了,又一把掀回去,“你他媽懂個幾把!”
倆人連推帶搡,莫名其妙地都動了氣,隻有汪也還冷靜,冷靜得出奇,電話由他們隨便誰接,隨便說什麽都無所謂,總之他不會再接,也不會再回了。
他把最後一隻暗藍硬殼的本子放進袋子裏,合上袋口,放到桌子下麵。
東西他要親自還給她,分手也要當麵。
隻是說:“以後不用再那麽喊她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