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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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

    “我覺得顧成沂也挺不錯的。”

    “其實我覺得也是。”

    沈梔正在寫娓娓給她多要來的幾份卷子,聞言不抬頭也不說話,他不錯?她也有那麽覺得的時候。

    ——眼珠子喂了狗的時候。

    橙子夾好最後一綹頭發,把腦後的抓夾一摘,剛卷好的一頭洋氣大波浪傾瀉而下,她拔了卷發器插銷,回到沈梔麵前坐下,不太理解,“梔梔你為什麽那麽不待見他啊?我看他老來找你,你怎麽下他麵子他都還來,這麽多次了我都快替你心軟了。”

    “就是說,今天中午來班門口找你聽說你請病假了,專門問我們你平常愛吃什麽要給你送來呢。”蘇蘇正在往腿上敷脫毛膏,也跟著抬頭幫腔,“還能屈能伸的,為了你跟20w打架,20w一看就不好惹,他也不慫,我當時就覺得他可帥了,特爺們。”

    他?顧成沂?能屈能伸?沈梔差點笑了,沒想過會聽見有人當著她的麵誇他,玩弄她感情、騙她錢、害她墮胎,特爺們?

    沈梔手裏的筆終於停下,她這兩個來月,一半時候為了和汪也重新開始,在不停強迫自己弱化這段過去給她帶來的傷害恐懼,能不去想的時候就盡量不去想。剩下一半時候,她以為她的弱化起效用,因為真的沒有再去想了。

    可現在她發現,她不是不想,是不能想,像何菘藍說的那樣,有些事壓在她心底裏,不能翻,不能動,碰一下都不行,碰了就是啟動了的定時炸彈。之前定時炸彈暫停了,倒計時的紅字不跳了,可今天中午那碗涼粉和眼前她們說的話,像又撥了啟動開關,倒計時繼續了。

    沈梔朝她們兩個看去。想說別在她跟前提他,轉念一想,忽然想通,顧成沂長得不賴,嘴也會哄人,橙子她們跟他無冤無仇地,叫他說兩句好聽的哄一下,幫忙在她跟前說好話,兩頭都動動嘴皮子的事,不吃力海濤好,也沒什麽不能理解的,她沒必要較這個真。

    沈梔低下頭去繼續寫卷子了。

    她什麽也沒說,但橙子跟蘇蘇都不蠢,一看她不搭茬,也沒有一點被這話拱得帶點或害羞或得意那種故意拿喬、明顯的口是心非全反應在臉上的神色,相反還麵無表情,冷漠的神情下細看全是厭惡,倆人立刻緘口不再說了。

    橙子自然地換了個話題,“對了,梔梔,你知道麽,柳燦燦要轉學了,這幾天就請了事假收拾東西了,聽說她宿舍都空了,期末也不打算考,直接就走。”

    橙子和蘇蘇下午翹了課來探她的“病”的,怎麽說也是看她來的,不提顧成沂,萬事都有的聊,沈梔這回開口了,適時問了句:“為什麽?”

    “那天你半截走了,不知道,我們在她手機裏翻著那種照片了。”蘇蘇意味深長地衝沈梔挑了挑眉梢,眼神曖昧,“你懂的。那種東西都叫我們翻出來了,她還有什麽臉在一中待著,正好,她走了我們也放心,免得她嘴碎哪天再禿嚕出點什麽來,這就跟死人嘴最嚴一個道理,誒,照片你看嗎?我手機裏有!”

    沈梔搖搖頭,柳燦燦走了,這事就算塵埃落定,她不想再跟著沾上什麽關係了。

    橙子和蘇蘇一直待到晚自習結束才走,外麵鈴一打,她們兩個就花枝招展地抬屁股準備回自己宿舍去換衣服了,妝化完了,頭發卷好了,下課了,一天也要開始了,尤其柳燦燦現在跟死人無異,她們等於提前解禁,橙子哥的酒吧重整好了也重新營業,晚上又有自家地盤能去玩了,還極力攛掇沈梔也一起去。

    沈梔拿背著處分這個萬金油借口拒了幾次,兩人才沒再堅持,有點掃興地走了。

    沈梔晚飯也懶得下樓,拿前天買的再不吃過期的麵包對付了。

    悶頭背題背到七點多,許娓娓擼著一腦門的汗回來了,照常先灌了半壺涼白開下去,抹幹淨汗往空調底下站了會兒,然後從書包裏抽了一小遝卷子來給她,“來,給你。”

    沈梔以為和前兩天一樣,是D6又新發下來的複習題卷,接過來一捏才感覺很薄,她隨口說了句:“今天這麽少麽。”

    許娓娓正脫衣服,掀到腋下的半袖頓了下,才接著往上脫,聲音悶在衣服裏,有點模糊,“不是班裏發的,是餘湘找她C班同學要的理科複習提綱,她和簡彤今兒要在圖書館跟寧洲他們一塊複習小卷,就不過來了,讓我帶給你,D6今天沒發卷子,老師說把之前那幾份都寫明白了就沒了。”

    沈梔哦一聲,翻開折好的卷子,一共四張,數學跟理綜三門各一篇,是雋秀的手寫體複印版。這四門裏時間還夠得上的話,她還是最先打算看看數學,抽了數學卷子出來,掃一眼,說是複習提綱,其實是模擬卷,沒寫什麽考試範圍重點考核部分,是直接按考試題型出的一張卷子。

    沈梔從第一道選擇捋著往後看,想在心裏先過一遍自己能看懂的有思路的大致占了多少分比。

    捋到填空題的時候,她眼神停在概率題的幾個取樣數字上,半天沒再往下移,取樣數字裏有個“27”,7被加深描了好幾次,但隱約還是能看見,原本的數字,像是“22”,個位數的“7”寫到末尾,有個習慣性的提起,像是個有點生硬的“2”。

    沈梔沒再往後看了,把卷子合上,放到了一邊。

    許娓娓剛脫了內衣換上寬鬆半袖,一回頭,正好看見她看到一半把卷子又蓋上,問了句:“怎麽了?太多不會的了?沒事我聽餘湘說明天應該還有詳細答案的,我再帶過來給你。”

    沈梔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用了。”

    “為什麽?”許娓娓也坐下,把卷子翻開看了眼,又在她跟前攤開,認真安利,“你看看再說啊,他、她們班,餘湘C班同學說她們班老師押題很準的啊,你看看——”

    “這不是餘湘同學的複習提綱。”沈梔看著卷麵上那個描粗的7,說:“這是陸璟之寫的。”

    許娓娓愣了兩秒,還想再堅持一下說就是,但看沈梔篤定的表情,堅持就變成了一聲呢喃感歎的臥槽,間接認了,然後滿臉不可置信地問:“專門換了個人手抄還複印了份,這你都能看出來,你怎麽看的?!”

    沈梔又看了遍那個原底上像2一樣的7。

    陸璟之寫字習慣性頓筆,大部分字都往裏頓像帶個勾角,漢字常帶,有時候數字寫飄了也帶,但數字不是往裏頓,是往外頓,像翹了個尾巴。

    她記得他上個學期給她寫的題解裏就有過幾次數字帶尾巴,有的數字最後一筆往上翹一下沒影響,能看清是幾,但7不行,往外翹一下就像是個2,她當時有道題就糾結在這上麵,卡了半天,死活算不對數,後來才知道是7不是2,她題目都看錯了,答案當然對不上。

    所以她一直都記著,陸璟之寫的7跟2有什麽區別,這起筆7開頭但以2結尾的,明顯是另外一個人謄他的卷子時不知道他要寫幾,寫了7又像2,最後問明白是7,才加深描的幾筆。

    沈梔把卷子又扣上了,說:“沒看出來,我猜的,你們攛掇我這麽些天了,我就想起來隨便猜一下,你就承認了。”

    許娓娓:“你變了!變壞了!誆我竟然!”

    沈梔笑了下,好一會兒,嘴角慢慢落下去,才說:“娓娓,我知道你們想讓他幫我突擊複習,或許他也答應你們幫我了。”

    沒或許,卷子都擺到她麵前來了,哪來的或許。

    “可是我真的——”

    “不想再欠他情了。”沈梔雙手支著額頭,垂眼道:“我還不上。”

    許娓娓沒想到沈梔會說這些,她想了想,試探著道:“那如果他不用你還呢?”

    “沒有不用還的情。”沈梔說:“沾上情字,沒有不用還的,什麽感情都一樣,哪怕是人情,也是你來我往的,索求和給予永遠都是在一起的。”她抬頭看向她,“如果說娓娓,你對我好的不行,但我一直對你愛答不理的,讓你熱臉貼我冷屁股,你願意麽?”

    那肯定不願意啊,誰能願意!

    許娓娓?了下頭,又想了想,還有可是,“可是,你不是都跟汪也分手了嗎,為什麽不能”試試重新開始呢?

    後半截話許娓娓沒明說,但沈梔聽出她要說的意思來了,有點哭笑不得,“不是分了一個,就得立刻開始下一個的啊”

    況且她分是分了,也斷了自己回頭的後路了,可什麽時候能忘得了汪也,放得下這段過往,能和下一個人重新開始,或許一個月、一年、十年,也可能這輩子都沒戲了,她不知道。

    她都說到這份上了,許娓娓也沒話說了,看了看那幾篇卷子,還想替陸璟之再刷一波好感度,說:“他真的寫得挺用心的,你真不看看啊?”

    沈梔搖頭,考不好沒關係,總有下一次,但欠的情多一分是一分,“我已經欠他欠得還不上了,沒法再欠了,這個你幫我謝——”

    沈梔倏然停下來。

    不,不能讓別人幫她謝了,她已經幹過還東西給錢這種往捅刀子一樣的事了,她是欠他很多,但不能用這種不明不白的方式做了結,他想不想聽她說謝謝說對不起,她都得帶著這兩個詞跟他心平氣和地攤開講明,她不能靠躲著來逃避麵對,哪怕以後繼續錯開時間不見麵也沒關係,至少得說清楚。

    沈梔想到這,忽然決定把這兩天讓她輾轉苦想的事情也一塊問了,靠她自己閃靈光,什麽時候能把事情閃完整了。

    許娓娓還在等著她說卷子這事要怎麽辦,沒成想她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話題一躍到了喝醉那天晚上。

    沈梔問她:“娓娓,你實話跟我說,我喝多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麽了,我是怎麽回來的,是不是陸璟之送的我?”

    她在這事上提到陸璟之,許娓娓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但這個問法,又不像想起來的,但許娓娓很警惕,畢竟幾分鍾前剛讓沈梔誆過一次,她跳過第一個問題沒答,直接斬釘截鐵道:“不是。”

    沈梔又換了個問法,“那我那天晚上是不是見過他?我有點印象,但是我想不起來到底有過什麽事了。”

    這回許娓娓仔細看了下沈梔的表情,認真的不踏實從瞳仁裏透出來,這要是為了誆她這演技代價也太大了。

    許娓娓腦子就這種事琢磨了一會兒就開始疼,她不擅長繞彎子,更不會和沈梔耍心眼故意瞞著什麽,她壓根也沒心眼那東西,這事當時合計著不跟沈梔說,純粹是想為陸璟之留點小尊嚴?

    但沈梔既然問到這份上了,而且沒準說了以後還能激發出一段出其不意的新開始,也沒準呢?

    許娓娓決定認了季一說她大嘴叉子這頂帽子,大就大吧!她薅了把頭發,一拍大腿,“你別自己瞎胡想了,我告訴你!”

    沈梔目瞪口呆。

    許娓娓講完快五分鍾了,她才艱難地組織出句整話來,“我真那麽做了?”

    許娓娓點了下頭,又強調一次,“我們去的時候你就在吐了,他身上已經讓你吐完了,正在吐腳上,所以他之前是怎麽被你搞成那樣的,我真的沒看見不知道”

    沈梔臉都要裂開了,捂著額頭反複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還不敢相信,不敢想象。

    不敢信的是這些是她幹出來的,不敢想的是陸璟之在娓娓形容裏的那個樣子。

    弄亂的頭發,掐還是打紅的臉,撕流血的嘴角,弄濕的褲子,一堆髒腳印子的校服外套,還有滿鞋半身的嘔吐物

    她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唯一還能清楚浮現的念頭是:完了,這回欠的不是情了,是命。

    許娓娓看她臉色兒從白到青到紅再輪回來,都變了好幾圈了,終於給她提了個建議,“要不這樣!咱幾個考完試一塊吃個飯,到時候你們倆什麽恩怨情仇都解決解決!正好這幾天你也再好好想想,怎麽樣?”

    也沒什麽別的辦法了。

    沈梔咬了舌尖兩下才控製住心顫,緩緩吐出個字來,“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