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沈梔一上午給陸璟之改了五件半袖T。

    這事幹起來有種很奇妙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又讓沈梔好像點亮了某種奇怪的技能。

    下午照常來送湯時，陸璟之看著站在門外的她，足足無語了十幾秒，才道：“這都是什麽？”

    沈梔右手拎著保溫罐，左手拿著個不鏽鋼盆，盆裏裝著個像是塑料筐一樣的東西，腋下夾著幾根差點能杵到他胸口的L型細金屬棍，肩膀上搭著根軟塑膠管，管上還掛著一排鐵絲衣架跟布條

    也不知道她這個樣子樓下大堂保安是怎麽放她上來的。

    沈梔把手裏的保溫罐遞給他，自己抱著這堆破銅爛鐵進門，往會客廳地上一鋪，街頭擺地攤一樣盤腿坐下，回頭對他道：“過來，我跟你說。”

    陸璟之放下保溫罐，走過去在她旁邊空地上坐下。

    沈梔一樣一樣扒拉著給他說，“你不是不好彎腰麽，用盥洗台不方便，這盆給你洗臉用，那幾根棍安裝一起是個三腳架，架盆用的，一會兒我給你裝起來放衛生間裏。”

    她說著又拿了那根軟膠管過來，“盆架高了你往裏麵接水也不好接，這管子接到下出水嘴上，拉起來可以直接放水進盆裏。”

    “還有這個。”沈梔從盆裏把那小塑料筐一樣的東西遞到他麵前給他看，這玩意兒看著簡陋，其實挺精細，還帶“機關”的，裏麵像個從中間剝開的花生皮，兩瓣上都是窟窿眼，外麵有個握把，轉一下，兩瓣花生皮就合上了，還能不斷交叉著往裏扣緊。

    沈梔說，“這是擰毛巾的，你一隻手不好動，毛巾不好擰，你把它濕著放裏麵，轉這個握把，它就能合上收緊往外擠水了，我試了下，擰不了特別幹，但不會往下淌水了。”

    陸璟之一聲不吭地看著她聽她描述用途。

    這會兒才剛四點過，她中午快十二點的時候走的，拋除吃飯和熬湯的時間，她應該在外麵跑了一下午來找這堆東西，頭發跑得碎發在臉邊炸了一圈，臉也被曬紅了，尤其是額頭跟鼻尖，她額頭飽滿，鼻子小而高，臉上越是突出的地方曬的越厲害，這樣坐在堆破銅爛鐵邊上，看上去有點像喝醉那晚腦袋裏缺根弦的村花，直冒憨氣。

    沈梔正說得興致勃勃了，陸璟之突然笑了聲。

    這次不是冷笑，他嘴角彎彎上揚，笑得愉悅又鬆快，聲音像從胸膛裏發出來，有一瞬，沈梔似乎看見他冷淡的眉眼都跟著融化出溫度來，她怔愣了下，沒明白他在笑什麽，“怎麽了？”

    陸璟之從茶幾上拿了瓶礦泉水，趁著回頭的功夫收了笑，再轉回來時，神色如常，單手擰鬆瓶蓋遞給她，“沒怎麽，看你曬得有點”

    可愛。

    “蠢。”

    沈梔：“”

    算了，他是病號。

    他嘴毒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沈梔忍著想潑他的衝動喝了半瓶水，擰緊放到旁邊去，準備起來給他裝盆架，陸璟之看了眼腳邊的衣架跟布條，拿起來問，“這個呢，幹什麽用的？”

    “哦，這個是這樣——”沈梔差點忘了，從他手裏接過來，三下五除二地把幾個衣架都拆了，捋直成一根根的鐵絲條，然後幾根擰在一起，一端撅出個U型彎來，纏上布條係好給他，“穿褲子用的，你一隻手應該也不是很好穿，拿它勾著褲袢提一下，沒褲袢，勾口袋也行。”

    陸璟之：“”

    雖然智商不怎麽高，但她可真是處處充滿了生活的智慧。

    沈梔給這個沒什麽都沒見過的少爺點心講解完，動手開始組裝。

    盆架高度是可以調節的，她把陸璟之叫進衛生間裏，比著他胸口到下巴之間的高度調好架子，盆放上去，他一隻手撩水洗臉，角度剛剛好，塑膠管接在出水嘴上，另一頭搭起在盆邊，扳一下淋浴開關，水就能流進盆裏。

    沈梔口袋裏還揣了倆粘鉤，往盥洗台上的鏡子上一粘，瀝毛巾的小塑料筐掛上去，毛巾放進去擠出來的水，直接流往盥洗池裏。

    陸璟之試了試。

    這堆東西看著有點傻，裝好了倒意外難得地好用，但好用裏不包括那個提褲子勾，再好用也沒用，好意他心領了，但拒不接受。

    沈梔今天著急來給陸少提供便利生活的服務，湯出了鍋沒晾涼就帶過來了，她東西都裝完了，湯還有點燙，她洗了手先給他上藥。

    他後背有兩處小麵積傷口的痂已經脫落了，露了新長出的粉色嫩肉來，以傷口邊緣為界，和周圍皮膚顏色不一樣，等到完全好了，應該也會留下痕跡，沈梔邊塗邊數，他後背大大小小少說七八處傷，縫針的那裏不用說，其他地方也十有八九會落疤，她說：“你背上應該會留不少疤，等你完全好了，我帶你去問問能不能做激光打下去吧。”

    “不用去。”陸璟之這次的‘不用’說的真心實意，“誰沒事露後背給人看，做那個幹什麽，沒必要。”

    “不在給人看的事，在你自己。”沈梔說：“滿後背一片疤，你自己不介意？”

    “這有什麽可介意的，我後腦勺上也沒長眼睛。”陸璟之沉默了會，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問：“你覺得很難看麽？”

    沈梔以為自己又無意傷害到他傲嬌的自尊心了，趕緊說，“沒有，我就是、就是覺得你以後遊泳或者去海邊，總得露出來啊，忽然想到了，就順口問一下，沒別的意思，你覺得不用去，那就不去了。”

    這借口找的真是蹩腳到試圖把他的智商拉到和她一樣的水平線上，但陸璟之沒揭穿她，應了聲表示知道了，不說話了。

    沈梔繼續給他上藥，她理由的確是臨時編的，但她是真的沒覺得難看，想到這些傷是怎麽來的，再想到以後會永久性地留下疤痕，她心裏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像難過又像惋惜，好像打碎了個品相完美的玉器，修複得再好也會留下原本不屬於它的裂痕。

    她不想讓他留下“裂痕”，她想他能永遠完美又驕傲，不受委屈不受傷害，高高在上的冷漠表麵之下，心裏一直住著那個有點傲嬌但又有溫度的小男孩。

    沈梔想到這，抬頭往上看了眼。

    陸璟之趴在枕頭上，哦了一聲之後，半天沒動靜了。

    她覺得要完。

    完不完美驕不驕傲冷漠還是有溫度都是次要的了，可以往後再說，他怕別不是又傲嬌上了，沈梔找話題開口試探他的情緒，“嗯，我記得安醫生說讓你手腕關節練習不要停，你這幾天有練麽？”

    陸璟之哼了聲，“有。”

    沈梔心裏duang一下，她又試了試，“那，肘關節是不是也要開始練習了，這個星期還是下星期？”

    陸璟之又哼了聲，“下。”

    得，還是不高興了，真是怎麽現在這麽刺兒頭呢就！

    沈梔頓了頓，說：“我真沒覺得難看，相反我還覺得很、很粗獷啊，真的，不信我給你拍一張看看？特別有那種——”

    她又開始絞盡腦汁地胡說八道了，一堆血赤呼啦的口子她還能看出粗獷來，可把她厲害壞了。陸璟之臉埋在枕頭裏又有點想笑，可是明知道她在胡說八道，還想聽聽她打算怎麽往下謅，笑聲到嘴邊又變成了一聲哼。

    沈梔真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能把冷哼和冷笑結合在一起發揮的這麽淋漓盡致的，她心焦力悴，正打算再想想怎麽繼續誇他這爛後背，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開始響。

    她放下棉簽拿出來看了眼，剛還苦思冥想皺著眉的臉上神情立刻淡了，她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到床邊，繼續拿了棉簽給陸璟之上藥。

    陸璟之趴著看不見她的臉，但分明感覺她情緒不太對了，側過頭往後看了一眼，她耷著臉，滿臉都是叫什麽給惡心著了的不痛快，她放在床邊的手機又開始震，陸璟之垂眼往屏幕上看了眼，還是上午那個號碼。

    沈梔現在想到看見任何跟顧成沂沾邊的東西就犯膈應，汪也的事是過去了，但顧成沂和繆茜算計她的事過不去，不想還好，想起來就是一陣接一陣的憋悶上火，但她現在時間都要不夠用了，空不出手來專心琢磨怎麽收拾他們。

    但就越是力不從心時，顧成沂越瞅著空檔往前撞過來惡心她，手機的震動聲像是往她火裏扔了個汽油瓶，燒得她開始上脾氣。

    她之前不會這樣，再生氣上火的時候也壓的住，但自從那天晚上她瘋了一樣給紋身腦袋砸開花之後，她壓抑火氣控製脾氣的能力直線下降，像之前所有的暴躁火氣都塞在一個瓶子裏，瓶子裝滿到極致，壓縮得一點空隙也沒有了，然後突然一下把瓶口的塞子給她拔開了。

    沈梔給陸璟之上完了藥，對他道：“你晾會兒，我出去接個電話。”

    陸璟之：“好。”

    沈梔拿著電話走出臥室接通，顧成沂的聲音秒從那頭傳過來，“沈梔？是你還是誰？”

    “是我。”沈梔道，她心裏有火，但嘴上冷得像從冰天雪地裏撈出來的尖刀子，“你還給我打電話幹什麽？和20w架打得不夠爽，叫人摁在地上扇臉上癮，還想再來一次？”

    “你跟他在一塊了？上午接電話的是他，是不是？！”顧成沂暴跳如雷。

    “是他不是他關你什麽事。”沈梔笑了聲，“是我說的不夠明白還是你賤，我跟誰在一塊也不會是你，聽不懂？還是叫我罵你讓你滾你覺得痛快，恨不得多聽幾次？我從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麽一點臉也不要呢。”

    顧成沂這段日子從信心滿滿到猶疑不定再到現在，心態已經完全繃不住了。

    沈梔在D樓天台說讓他滾的時候他走得一點也沒猶豫，他那時篤定沈梔會後悔會找他，汪也都不要她了，她跟他嘴上能耐放狠話有什麽用，有本事就真的別再找他！結果他等了好些天，她真的再就沒找他，他聽說她在F10過得有滋有味還去酒吧玩，想辦法一塊跟過去了，結果她正眼都不看他，攛掇20w跟他打架，掀了半個酒吧，她就在旁邊無辜又若無其事的甜笑。

    他覺得自己就跟中了毒似的，從前不覺得沈梔有多好，後來越想越惦記，把她的好都回憶起來了，結果突然又發現，她還有另一麵，能玩能鬧，像個謎一樣，讓他明知道是她是故意害他跟20w起衝突，都還是忍不住想找她。

    他給她送飯，找她同學幫忙說好話，但什麽用都沒有，她就是不理他，他在下定決心不再犯賤找她跟控製不住地對她惦念之間來回輾轉，到最後還是忍不住，給她打了電話，他自己明知道這是在犯賤，但就是越得不到越想要，執念到一定程度就成瘋成魔。

    結果接電話的居然是個男聲？他費了大勁給沈梔跟汪也掰散了，反倒是替別人做嫁衣，叫她自由自在換新目標了？

    她不和他在一起就算了，但她也別想和別人好。

    “隨你怎麽說，你就當我賤當我不要臉也沒關係。”顧成沂想清楚，瞬間冷靜下來，“你跟他在一塊也無所謂，你身上背著處分了吧應該？你不怕被學校開除的話盡管和他混在一塊，你也別以為我找不到證據純拿嘴說，還有一個暑假了，你等著開學的，開學我就跟學校舉報，還有你身邊的朋友，許娓娓應該不樂意你跟他在一起吧？我挨個想辦法讓他們都知道，你不怕麻煩就試試。”

    “沈梔，你就沒那個耍心眼的腦子，反正我陰的了你一次也能陰你第二次。”（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