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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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梔的語氣很微妙。
微妙到這個時候本該“想都不想”直接說不用的陸璟之,沒忍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沈梔蹲坐在床邊地上,從他趴在床上側著臉的角度,隻能看見她一個腦袋露在床沿上麵,表情有點小心翼翼的,但這種小心翼翼不是那種發自內心地覺得不能疏忽大意,而是一種好像在動物園裏看見一隻人假裝的布偶老虎,基於環境和看見老虎該有的正常反應,而表現出來的一種:嚇死我了。
她滿臉都寫著: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強,我在保護你的自尊心,我在跟你打商量。
陸璟之突然覺得有點心累,是不是他以前姿態真的放得太低了,導致現在距離感拉不開,讓她快不把他當正常人看了,要幫他換衣服這種話,說出來不應該有些羞赧或者難以啟齒麽,怎麽到她這就像在哄小孩一樣?他就對她這麽沒有吸引力麽?
沈梔眼睜睜地看著他瞪了她一眼,然後把頭轉向另一邊,拿後腦勺對著她,冷聲冷氣地道:“不用。”
她就知道他會這麽說。
沈梔又往前挪了點,兩條手臂平搭在床邊上,繼續跟他有商有量地說:“不是,你身上這件沾血了啊,你這麽穿著不舒服,而且都這麽多天——”
她沒說完,後腦勺忽然冷笑了聲,沈梔一頓,瞬間反應過來,這句‘這麽多天’怕是傷害到他了,她趕緊改口,“我是說這麽多天不換,空氣裏的塵埃細菌沾在衣服上,也不利於你傷口恢複”
後腦勺不說話了,沈梔又道,“出院時醫生不是說了麽,直接接觸傷口的東西最好都要一次性的,不能的像衣服床單被罩這些,也要勤換洗”
說完,她等著後腦勺回答,等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自己能換。”
能換什麽能換,藥都上不好還能換衣服?能換這麽多天不換。這話沈梔也隻敢在心裏腹誹一下,嘴上還得和風細雨,“我知道你自己能,但是,我幫你不是更容易點麽,況且你左肩真的不能亂動。”
說到和他身體恢複有關的,沈梔語氣就嚴肅起來了,這種關係利害的沒商量也不能含糊。陸璟之聽出來了,正常也該見好就收了,但別的都無所謂,他對沒吸引力這點有些耿耿於懷,還是裝死不動,留一個沉默的後腦勺給她,無聲說不。
他強起來真是要人命,但偏偏不能打不能罵,背後朝上連碰都不能碰一下,唯一能戳的就隻有後腦勺,沈梔也不敢戳他,深吸口氣,繞到床那頭,在他麵前又蹲下。
陸璟之聽見她起身走過來的時候就把眼睛閉上了,沈梔看他這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刀槍不入的樣子真是沒脾氣,身子往前半趴在他床頭,道:“陸璟之,換了吧,行嗎?你換了我下午還給你送魚湯來,今天煲川芎天麻魚頭湯,比昨天鯽魚豆腐的更好喝,好不好?”
她聲音纏纏繞繞的,也像碗湯一樣,但不像魚湯,像甜湯,順著他耳朵往裏灌,流進胸腔裏,明知道她還是在哄著他玩,什麽湯不湯,他有那麽缺那一罐湯麽?
可還是讓她把耿耿於懷甜化了,陸璟之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她背後的飄窗外灑進來遍地的光,她就趴在他床頭邊上,拳頭墊著下巴,瀲灩盈盈的眼睛在看著他。
他垂下眼睛,終於輕聲說了句,“好。”
雖然臉有點黑,但怎麽說陸璟之還是從床上起來了。
沈梔從行李箱裏找了件米色半袖,舉給他看,“這個行麽?”
陸璟之:“隨意。”
那就是行。
沈梔對著衣服研究了一會兒,陸璟之受傷那晚到現在一共換了兩次衣服,第一次是病號服,住院那幾天穿的,穿上去時正好左肩要複位,剪了袖子直接穿上的,第二次就是他身上這件皺巴的半袖,她去醫院時他已經換完了,她沒看見他是怎麽穿上的,但左肩那邊明顯袖子也剪了,一樣是半邊無袖半邊正常。
沈梔沒敢再惹他問是怎麽穿的,她光看不上手地琢磨了下,明白了,他現在身上這件應該是從領口把左半邊全豁開了,然後從下往上穿進去的,到肩膀上,右臂正常伸進去,左臂不用動,豁開的袖子已經變成兩片了,分在肩膀一前一後繞到上麵來,打個結,就是現在的樣子了。
沈梔拿了剪子準備動手。
一剪子正要下去時,她又看了眼陸璟之,不看還好,看一下就覺得越看越狼狽,尤其現在臉還黑著,怎麽看怎麽不高興,她跟著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件破T恤,再低頭,剪子就有點下不去了,穿成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有點委屈他了。
她放下剪子想了想,靈光一閃,來了主意,把東西都放下,拿了錢包要出去,對他道:“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
沈梔下樓打車直奔小商品批發市場。
她要買的那東西正式地方應該找不見,但這種地方一定有,到地方還沒下車,她就見到了路邊有一拉溜擺攤的,她直接沒讓出租走,下去各種大小長短顏色和針線工具買了一大把,交錢轉身上車又返回酒店來。
她一來一去用了不到半個小時,陸璟之打開門,就見她手上拿著個大紅塑料袋,裏麵好幾根長得直接支棱出袋子外麵的拉鏈條。
陸璟之大概知道她要幹什麽了。
沈梔坐回沙發上,把剛剛那件米色半袖拿過來,沒照之前那樣從領口開始剪,而是從下往上,順著左裉一剪到腋下,然後拐過去,把左邊袖子從下麵剪開了,這樣衣服右邊還正常,左邊整件都是剪開成兩部分。
然後她挑了跟顏色相近的拉鏈條,比了比,縫在了剪開的左裉前後連接處上。
她以前繡過幾幅十字繡,最大的一幅大約能掛在客廳牆上當掛畫,紉針穿線也熟悉,雖然太久沒弄過手有點生,但保證基本走線平齊還能做到。
陸璟之就坐在一邊看著她。
穿針引線這種事他隻在電影裏看見過,生活裏這些東西離他太遙遠,遠到如果不是此時此刻,他興許這輩子也不會接觸得到,那種聽她邊說不停邊看她從箱子裏給他找東西時的奇異溫柔感又來了。
沈梔縫得專心,一邊縫完再縫另一邊,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眼神裏有柔軟流淌開來。
空氣裏靜悄悄的。
直到被段乍然響起的鈴聲打斷。
這電話來的太突兀,先前太安靜,沈梔讓這聲音嚇了一跳,手一抖,針尖差點戳進肉裏。
陸璟之皺了下眉,看仔細她沒被紮,才回頭瞥了眼身後小圓幾,來顯是個陌生的青城號,他長臂一伸,拿過手機接起來,喂了一聲。
電話那段沉默了一秒,緊接著子彈上膛了一樣突突開火,陸璟之沒開外放,沈梔離了老遠都聽清電話那頭在喊。
“你他媽誰啊?這不是沈梔的手機麽?!怎麽在你那,她讓你接的?!”
電話這頭的兩人雙雙怔了下。
陸璟之看了眼麵前方茶幾上一模一樣的嶄新手機,率先反應過來,腦子裏飛快地轉了一瞬記起電話那端的男聲出自誰,原想摁下靜音的指尖幹脆挪開,直接遞給沈梔,“我拿錯了,你的電話。”
沈梔也聽出是顧成沂來了,從他手上接過來,對準話筒就是句,“滾。”
說完一秒沒等,掛了電話。
她隨手把手機扔開,以為陸璟之不知道是誰,撿起沒縫完的拉鎖繼續飛針走線,吐了口聽見顧成沂說話就本能積蓄的鬱氣,隨口道:“是顧成沂,他嘴就那麽髒,跟不了幾個人有好話講,你別往心裏去。”
沈梔這句話說得明顯語氣煩躁,陸璟之想了下,問她:“他現在還總聯係你?”
沈梔是怎麽和汪也分手的,餘湘把內情都和他說了。
“沒有。”沈梔手上收了最後一針,拿牙齒把線咬斷打結,推到最緊處,“最近一次是放假前,酒吧那事之後,跑我宿舍樓下讓人給我送了份午飯。”
陸璟之嗯了聲,沒再多問。
沈梔也沒當回事,惡心了一會兒就沒再想,專心低頭收尾,她把剪開的左邊袖子一圈圈卷上去了,卷到肩膀上多留個邊,把邊抻平,在兩頭釘了一組摁扣的凹凸麵,釘完翻下去扣上,就是個包了邊的無袖T袖口。
大功告成。
沈梔把衣服拎起來抖了抖,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樣的,她對陸璟之道:“你試試?”
陸璟之這回沒怎麽矯情,配合地站了起來。
沈梔幫他把身上爛抹布一樣還帶血的破T恤脫了,拉開拉鏈打開摁扣,幫他從頭上套進去穿進右臂,左邊胳膊不用動,衣服直接耷下來,前後兩片在腰側合在一起拉上拉鎖,左肩膀上那截袖子翻下來扣上。
沈梔往後走了幾步去看他。
兩邊肩膀處平平整整,領口也沒撕開歪得一邊大一邊小,這麽走出門去也完全可以,總算有個人樣不叫委屈他了。
她指了下鏡子,“要照下麽?你看看可以的話,我就都幫你改了,這樣你自己時也方便穿脫。”
陸璟之低頭看了眼,左邊一排針腳密密齊齊,手指摸上去有線痕的凸起,觸感讓人流連眷戀,他垂斂的眼睛裏有細密的愉悅。沈梔沒看到,隻聽見他說:“不照了,就這樣改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