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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風帶來的陰雨天持續了一個星期。

    青城氣溫驟降，炎熱的七月盛夏，因為這場過境台風，短暫地席卷來幾分初秋的清涼。

    沈梔的生活像列火車，重新按部就班地步入正軌，但新上的軌道和之前有節大相庭徑，她原先一天兩次過來陸璟之這裏，現在一天兩次離開這裏，午後去舞蹈教室時一次，晚上回家時一次，其餘時間隻來不走，酒店變成據點，吃喝都在這裏。

    方長青隔天一次的補課也安排在這，陸璟之的理由替她著想的很充分，她一個獨居女孩，本身來路身世就引人猜測，和成年男人來往密切頻繁，總會讓有心無心的鄰居看見，見多了，她再坦蕩，也難免會有閑言碎語，三人成虎，終歸對她不好。

    沈梔找何菘藍商量了下，她也覺得有道理，所以補課地點也定在酒店，隔天晚上79點，上完課，剛好沈梔回家，方長青順路送她。

    午後，吃過飯，沈梔準備出發去舞蹈教室。

    她幾天前一回去就讓老師罵了頓，罵她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除了上稱體重還在標準範圍裏，渾身上下的舞蹈細胞都欠一頓虐醒，她老師說到做到，這幾天摁著她往死裏練，沈梔第一天從舞蹈教室回來酒店，晚飯都沒力氣做，倒在沙發上就睡著了，睡了不過兩個多小時，起來腿上酸疼得一邁步就想給陸璟之行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但這些天恢複下來，她身上能醒的細胞也都醒了，感覺回來了，再挨一下午的虐也能適應。

    她背上專門裝舞鞋練功服的包，出門前，朝臥室方向喊了聲，“我走了，你午睡醒了記得發消息告訴我晚上想吃什麽。”

    陸璟之半天沒吭聲，沈梔以為他睡著了，沒再等，正要開門走，他人從裏麵出來了，穿戴整齊，對她道：“我也出去，一起吧。”

    沈梔點點頭，“好。”

    陸璟之在酒店裏養了十多天沒出過屋。趁這幾天天氣涼爽，下午沈梔出去跳舞，他偶爾也一起出門透透氣，近點就在酒店對麵的海邊棧道走走，遠點就和她一起乘車往舞蹈教室的方向去，在附近的H大裏麵逛逛。

    快到車站時，沈梔問他，“你今天去哪？”

    “H大。”陸璟之說，“我打算去圖書館看看。”

    H大的圖書館是近兩年新建的，號稱全國高校中最大的圖書館，規模恢弘，藏書似海，建成時還上了新聞。

    他說話時，左手正舉著手機查看路線，前天回醫院複查，他肩膀恢複狀況很好，外固定又換了另一種更小巧的，完全不阻礙手肘的功能恢複練習，他現在除了左邊肩膀不能牽動拉扯，手腕手肘簡單使用起來，基本已經和之前正常沒受傷的狀態時無異了。

    話說著，兩人一路往前，到站時，要搭乘的公交剛好進站。

    上車投幣，兩人朝後走，這趟公交是青城的觀光線，上車前人已經坐滿，這站停下，車廂內空地也被站了個七七八八，兩人在靠近後門邊的單排座位處停住，陸璟之往前麵看了眼，人還在陸續地上，他示意了下座位和後門橫抓杆之間的空檔，“站進去。”

    又把她往空裏塞。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晚給他留下後遺症了，前兩天上公交也是，找著個空就給她推進去，沈梔覺得好笑，但沒說不，老老實實地往裏站進去了。

    人上得越來越多，車門關上時，她占據這一角反而是最清淨的地方，陸璟之就站在她麵前，手臂攔開，把她隔在裏麵，沈梔看看他身後，有對抱著小孩的夫妻還在試圖往後擠，沈梔拉著他衣擺又把他往前拽了拽，“往前站點，別蹭著後背。”

    他後背也已經快要全好了，在不大動作翻身的情況下，已經可以躺平睡了，連洗頭都可以享受美發店待遇仰躺著而不用像個溺水男屍了，但沈梔還當時剛出院時那會兒小心著，能不碰就不要碰，畢竟指不定什麽時候還得等著背朝下砸次大的。

    那天她腦門上磕出來的包，讓他喊了她好幾天的小龍人。

    沈梔想到這，忍不住笑了下，陸璟之被她拉近，一低頭，看見的就是她淺淺上翹的嘴角，像個括號的兩弧，彎彎的，他也笑了，問她：“笑什麽？”

    沈梔低頭說沒，“沒笑什麽。”

    車子緩緩駛出站開動起來，陸璟之的手機在口袋裏震了下，他拿出來，餘光一眼，再舉高起來，角度凹得刁鑽，屏幕背朝著沈梔的臉，他垂著眼皮，不動聲色地又看了看，然後放回口袋裏。

    沈梔毫無察覺。

    是顧成沂發來的消息。

    他這些天和他聯絡不斷，推拉、繞圈、試探，他裝作被他發來的錄音引上鉤，對沈梔的另一麵驚疑不定，那通電話裏說過的話也被他隱約又似是而非地重新定義成——沈梔在旁邊，不得不說，不得不表現下，讓她覺得自己是她這邊的，女孩子不就吃這套，喜歡有人關鍵時刻為她挺身而出，哪怕隻是靠嘴挺身而出，也比平時一百句甜言蜜語來的有用的多。

    他意思表達得其實遠沒有那麽確切明顯，但隻要點撥適度，顧成沂自己會往這麽方向上去用力靠攏，人有時候會相信什麽，取決於他想相信什麽，顧成沂的目的本身就是寧肯毀了沈梔，讓她聲名狼藉在一中混不下去，也要把她身邊所有出現的，讓他自以為會成為他的對手、對他的存在造成威脅的人全都說服洗腦離開沈梔，拿他所謂的各路“證據”。

    但有時候計劃進行得太過順利往往是反常的標誌，顧成沂腦子不蠢，又陰險多疑，陸璟之想過，倘若他上鉤上得太容易，對錄音的內容過分堅定相信，顧成沂未必不會反向懷疑他的目的，他隻能循序漸進，表現出對沈梔另一麵的震驚懷疑，同時又搖擺不定，半信半疑。

    聯係不能斷，但也不能頻繁。

    他越是這樣時信時不信，顧成沂就會越想說服他，編造杜撰沈梔更多的另一麵來激怒他，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讓他對沈梔敬而遠之。

    但激怒的結果除了心灰意冷敬而遠之，還有另外一種走向，愛極生恨惱羞成怒。計劃倘若順利，被“激怒”後，他的走向會是第二種，情急生恨，和顧成沂“同盟”，聯手一起毀掉沈梔，讓她無處葬身。

    也隻有這樣，他才有機會拿到錄音原件，但就算這樣，顧成沂也不可能白給他錄音原件，他總得有取舍。

    取舍

    陸璟之正想得入神，公交猛地一刹，他身體隨著慣性往車頭前傾，思路倏地被打斷，他站穩，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小孩的尖叫哭鬧聲盈滿整個車廂，沈梔抬頭看他，正看見他眉心擰起的一瞬。她問：“怎麽了？你受不了的話，我們就下去吧。”

    陸璟之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背後小孩子發出的聲音，不再去想顧成沂的事，眉頭旋即鬆開，說，“沒有，還好。”

    沈梔一臉不相信。

    車門馬上要關了，她想喊聲司機師傅先別關還有人下，正要開口，陸璟之攔住她，“真的還好，不是很吵。”

    “我叔伯多，弟弟妹妹也多，年節見麵的機會不少，比這吵得狠的時候多多了，不會覺得受不了。”

    說話間，車門合上繼續開走，沈梔很少聽他說起家裏，眼神追著他看，饒有興趣地點了下頭，想聽他接著說下去。

    陸璟之就繼續道：“除夕那晚一起吃年夜飯的都是我親叔伯姑姑還有他們的另一半跟子女，表麵客氣，其實彼此關係都很不好，父輩的關係不好，我們這輩的也就那麽回事，見麵點個頭打聲招呼，再多也不會說了，你也知道。”

    她是知道，要不然除夕那晚，他也不會跟她一樣，早早就結束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相隔千裏，跟她一起苦哈哈的看月亮。

    沈梔嗯了聲，陸璟之看向車窗外，街景百態從眼前掠過，他說：“血緣最近的關係不好，反而和遠一點的堂表兄弟姐妹都不錯，新年那半個月裏，有一半時候都聚在一起，我最小的堂妹，今年初時才兩歲半，尤其黏我。”

    他說到最後時明顯停頓了下，像是不太適應這樣的詞匯描述，但在沈梔期待的眼神裏，還是往後接著給她講，“見到我就要跟著，走到哪跟到哪，上廁所也要守在門口等，像塊小牛皮糖，她在旁邊，書不能看，電視不能看，手機電腦都不能玩，也不能不理她，不能不說話。”

    沈梔想象了下，一個還沒他膝蓋高的小豆丁追在他屁股後麵要給他逼瘋了的樣子，咬著下唇笑了，編貝一樣細白的牙齒露出來，“那你能幹什麽？”

    陸璟之頓了頓，“陪她玩。”

    “玩什麽？”

    “娃娃。”

    沈梔眼睛都瞪圓了，“過家家？”

    “嗯。”陸璟之輕歎了聲，再沒個人樣的樣子她都見過了，這種“秘辛”也算不上難言之隱了，“不陪她玩就哭就鬧，坐地上扯著嗓子哇哇地哭，一哭就停不下來，必須要抱起來哄，不抱就像粘在地上了，哪怕拖著她擦地都沒用，怎麽都弄不起來。”

    他邊說沈梔就邊想，想想他冷著張麵癱臉無可奈何地抱著小女孩細聲細氣去哄的樣子，笑得更厲害，心底裏卻忽然有種羽毛拂過的，又輕又癢的向往，想親眼看一看，他這人麵冷心軟，那麽招小朋友喜歡，麵對小孩子時，一定有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

    “真好。”沈梔低喃了聲，也扭頭往車窗外看過去，車轉彎經過街角成片的石榴花樹，風雨過後，火紅的花落了一地，她說：“我小時候也愛玩娃娃，但是可惜隻有我自己玩，沒人陪我，”

    陸璟之回憶了下她小時候，他還記得在她家裏看見的她和她媽媽的合影，那個圓頭圓腦渾身都圓的像個肉球的小姑娘。

    如果他那個牛皮糖妹妹是那個可愛的樣子，他可能陪她玩得能更心甘情願一點。

    他低頭看了沈梔一眼，她還在看著窗外，落下的石榴花鋪滿一條路帶，明豔的顏色映得她耳廓緋紅，他心念一動，忽然喊她一聲，“沈梔。”

    她回頭，“嗯？”

    “這沒什麽，我的童年大部分時候也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陸璟之淡淡說，“想起來雖然覺得空白，但有人陪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好事。”

    他正二八經地安慰起人來格外有說服力，沈梔認真想了想，說：“嗯，然後呢？”她直覺他還有後話沒說完。

    陸璟之果然沒說完，他示意她把耳朵湊過來點，沈梔不明白他這舉動的意味，但還是照做，剛一湊過去，就被他在耳朵上輕輕揪了下，她一下愣住，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帶著溫熱呼吸的聲音在耳邊頭頂上方響起，正經裏隱隱含笑，“不過我可以幫你彌補一下空白，想重溫童年的話，叫聲哥哥，我也能陪你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