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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澤漆才認識沈梔沒幾天，接觸時間也不長，對她的印象很大一部分還停留在當初何菘藍剛找到沈梔時對他說的那些——謹慎、內向、小心、有話不說。

    他遠不知道這半年以來沈梔發生了多少變化，他不知道，但何菘藍知道，沈梔至今校內校外捅的簍子都是她一手包辦解決的，她比誰都清楚沈梔的慫皮下其實裹著個天大的膽子，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躥出來幹件石破天驚的大事。

    “行了你，不用嘀咕她，她當初拿酒瓶子給人腦袋砸開花的時候你還沒認識她了。”何菘藍跟上來，問：“璟之怎麽樣，沒事吧？你幾個同學也都還好？”

    沈梔說沒大事，“都在裏麵做筆錄呢。”

    “行。”何菘藍點點頭，叫上何澤漆，“哥，走了，進去了。”

    他們倆前腳進去，許娓娓她哥後腳也到了，後麵陸續又來了兩波家長，彭家楊上去說了些什麽，沈梔幾個在院子裏看人進來出去，等了半個來小時，他們這邊進去撈人的三個“家長”先領著陸璟之四人出來了。

    簡彤提心吊膽了一晚上，連她姨媽衝來掀翻派出所房頂的場麵都想到了，打算做到最壞預備好天崩地裂了，結果竟然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地好，在沒驚動家裏的情況下就把寧洲帶出來了。她狠狠鬆了口氣，跑上前去看人，謝嘉言見她隻關心寧洲不在意自己，嚷嚷，“彤彤你倒是看看我啊，我下巴頦還挨了一拳呢”

    簡彤還記著剛才除了陸璟之就數他跟人打得厲害，這會兒一點也不想搭理他，聽他中氣十足地叫喚就知道他沒事，還有勁喊了，能有什麽大毛病？她檢查完寧洲，看都不看他，就扭臉去關心季一了。

    沈梔電話裏就讓何菘藍幫忙捎了衣服，這會兒看他們都出來了，身上的海蠣子混著各種果汁酒水調料的濃鬱氣味得能飄出十裏地，周圍的空氣呼吸一下都讓人頭皮發緊，趕緊到車上去拿了衣服下來挨個遞過去，“換了吧先。”

    天還不算太涼，這天氣對火力無限的半大男孩子來說就是一件長袖單衣的溫度，季一三個也受不了自己身上這股難以言喻的怪味，毫不扭捏地把衣服一脫一扔，再一套一伸，麻溜地換好，隻有陸璟之，沈梔衣服給他遞過去半天，都還沒見他接。

    沈梔以為他少爺脾氣上來不肯再大庭廣眾之下“袒胸露乳”，剛想說帶他去車上換，就見他目光徑直朝著院子裏的一處鎖定看去。

    沈梔回頭。

    汪也正站在那裏，臉上被微弱的光照得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瘦得眼窩凹陷，即便是明亮的那一半，光打在眼廓上，眼神都匿在了一團模糊的暗影裏，讓人看不明晰。

    沈梔很快轉過了頭，眼皮都沒再動一下，神色如常地，繼續剛才沒說的話問他，“不想在這兒換的話，要麽去車上吧？車上應該有藥箱，正好我給你看看背後有沒有擦傷的地方”

    她說著拉著他就走，到車前，陸璟之忽然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腕，停住不動了。

    沈梔抬頭看他，他的眼睛在周遭的暗澹裏依然黢黑明亮，像天上的星光嵌了進去。

    “你不用這樣。”

    四目相對，沈梔怔愣一瞬，旋即低下頭笑了，她不用哪樣呢？不用在他麵前刻意去和汪也保持“距離”來讓他安心，他不會因為她是不是多看了汪也一眼，是不是和汪也說了什麽話而對她疑心不滿，他在告訴她，他相信她，不止相信她，也相信格外大度的自己。

    沈梔打開車門把他推了上去，“行了你，臭死了，快把衣服換了。”

    陸璟之換好，把替下來的半袖隔空丟進垃圾桶，伸展長腿坐在車裏懶懶地看她，“去吧，五分鍾，有話快說。”

    沈梔的心像塊泡發的海綿，軟得能掐出水來，嘴上還硬，“你知道你在趕我去幹什麽嗎？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了？”

    陸璟之篤定，“你不會。”

    沈梔看著他半晌沒出聲，身子突然半探進車裏，摟住他用力親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第一次不那麽好聞，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近乎刺鼻，她卻埋在他脖頸裏篤定地說，“嗯，我不會。”

    說完鬆開他轉身向院子裏走去，陸璟之的聲音被風輕送過來，“親了也沒用，五分鍾，不許超過。”

    沈梔重新走回派出所院子裏時，其他人都已經出去了，何菘藍叫季一幾個掀了衣服趴在車身上，挨個檢查背後有沒有肉眼可見的明顯傷處，彭家楊跟餘湘不知道又因為什麽一言不合重新對嗆，許娓娓在和她哥解釋介紹寧洲現如今作為她男朋友的身份存在

    一道大敞的院門隔開兩邊，外麵人聲如潮，偶爾夾雜著季一或是謝嘉言的一聲怪叫，院裏悄然無息，微弱的光線依舊，燈下沉默的人也依舊。

    汪也站在那裏，好像一直也沒動過，隻是指間比剛才多了一點紅光，在晦暗裏，隨著他的吐吸明明滅滅。

    他變成這個模樣，沈梔心裏說不上有什麽滋味可言，她已經不會因為他而感到難過了，也早沒資格跟立場來為他難過，可是他這個樣子，這個一眼就能讓人知道他現在好不好的樣子，看見了，就沒辦法雲淡風輕的熟視無睹。

    沈梔朝他走過去。

    汪也低著頭，看見眼前多了道細瘦的影子，光太暗，連影子的界限都模糊不清，他看了幾秒，才遲疑著抬起了頭。

    沈梔就在他眼前，他指尖一合，嫻熟地掐了煙，煙蒂要丟出手時微微一頓，忽而想起他上一次見到她的那天，他去D樓找她，她站在水房前，窗外雷鳴電閃，那時她看見他的第一反應，是把手上鮮豔的指甲合進掌心背到背後藏起來。

    他那時覺得她完全變了，現在呢，她是不是也一樣這麽覺得他？

    誰都逃不過，但逃不出去的終究是他。

    汪也扔了手上的煙，朝她的眼睛看過去，淡淡笑了，“對不起，阿”

    想叫她阿梔，結果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那個能親昵稱呼她的身份了，阿變成啊，在戛然而止裏化做一個蒼白的助詞。

    “俊宇他們過去找你們時，是我沒攔，我替他道歉，也轉告陸璟之，抱歉。”

    沈梔搖頭，“沒關係。”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沈梔看著他笑了下，“你先說。”

    汪也怔住，她嘴角上翹，笑得眼睛彎成兩道小橋，細白的牙從鮮豔的唇間露出一點來，眉梢眼角都找不出一絲一毫的逞強來。

    離得遠時他看著她開心地依在另一個人身旁，還能留有餘地自欺欺人，告訴自己或許與人無關，她隻是今天特別開心而已，又或者她笑得再肆意，內心也許還是有苦難言，他這些日子來滋養放任得內心的陰暗不斷壯大，想不得她好已經成了習慣。

    瓦解起來卻輕而易舉，隻需要她近在眼前的一個笑。

    他說：“沒什麽。”

    他本來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想告訴她他什麽都知道了，繆茜做的那些事她不打自招到他麵前把一切都說了，想跟她說他後悔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轉了理科，拚命地去學那些不會的東西，去刷題來強迫自己停下所有不切實際的想象，想和她把那些屬於他們連個的回憶一一翻出來，哪怕死皮賴臉軟磨硬泡

    可結果隻是想問她一句：你過得好不好？

    然而現在連這一句不需要問了，她沒留給他任何去爭搶的餘地，什麽也不用說，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不必再等，也不必再想了，他悔不當初的錯過對她來說其實是解脫，她有更好的選擇。

    他終於承認，陸璟之對她來說是比他更好的選擇。

    “你呢，要和我說什麽？”汪也問，問完沒等她說，就自顧自地道：“要勸我麽？讓我別這樣，別這麽頹廢，別看起來半死不活的，好像不一定哪天睡過去就醒不來了一樣，是麽？”

    沈梔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點頭，又見他忽然笑了，是她從前覺得熟悉的那種，溫和又好看的笑，讓她恍然想起她去年初冬穿過操場時，那個飛來開啟了和他之間所有後來的籃球，現在籃球要落地了，穩穩地落地，不會再動了。

    “如果是要說這些，那我知道了，我會改的。”汪也笑著問：“還有麽？”

    沈梔想了想，他說他會改，她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那就再沒什麽要說的了，她說沒，“沒有了。”

    盼著她能和自己再多說點什麽，可她說沒有，他又如釋重負，汪也看向她身後，駱俊宇他們都出來了，站在台階上，不遠不近地看著他。

    他為了一己私念惹出來的錯事，也該他去承擔了，他向後示意了下，“那我要走了。”

    “好。”沈梔看了看時間，五分鍾要結束了，她說，“再見。”

    汪也嗯了聲，看著她走出院子，在心裏輕輕說，還是不再見了，我好喜歡的小姑娘。

    以後人山人海，後會無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