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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梔剛邁出一條腿就釘在了原地。

    陸璟之就站在樓道裏靠門一麵的牆邊上，很巧妙地卡了個視覺死角，剛好是從門內貓眼向外看不到的地方。

    他身上的濕衣服根本沒換，還是剛剛從她這裏出去時穿的那件，穩穩當當地站在那兒，神情裏一丁點兒的驚訝都沒有，分明就是在等著她出來。

    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四目相視，沈梔表情一僵，背著包的那側肩膀慢慢傾斜，不動聲色地讓包從肩上溜下去，她大半個身體還在門內，包帶滑到手上的瞬間，手臂極小幅度地向後揚起，把書包輕輕一丟——

    書包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沒發出什麽聲響。

    沈梔另一隻腳也邁了出來，“呃，我是想、是想找你去來著”

    陸璟之沒拆穿這仿佛摁著他智商在地上摩擦一般的瞎話，反而是沈梔自己，說著說著就沒說下去了。

    他就知道她會溜，不單是因為她想什麽都往臉上寫，還因為他了解她，腦袋清楚時機靈地沒上限，偶爾一下聰明得都讓人吃驚，可隻要一懵逼，智商就跟做了跳樓機一樣嗖地往下墜，一旦六神無主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鴕鳥心態就開始作祟，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先藏好了，把這勁兒藏過去讓自己清醒了再出來。

    在溜號這件事上，沈梔對“事”不對他，陸璟之分辨得清，倘若隻是件小事，她想躲就躲了，他也不非得摁著她在他眼前待著，但她現在這種狀態，恍恍惚惚的，他不看在眼前，沒法放下心來。

    沈梔臊眉耷眼地，前不前後不後在房間門口“罰站”。

    陸璟之歎了聲氣，朝她走過去，把半開的門帶上，拉著她往走廊那端自己房間走。

    進了門，陸璟之看眼她揣在牛仔褲後口袋裏錢包，那裏麵有錢有身份證，這兩樣東西留給她，她要是再想溜，他一個錯眼她就能跑沒他猶豫了下，到底還是沒抽出來扣下，看著她，說：“你要是不想看見我，我就進去，你自己在這兒待會，要是連這也不想待，不願意跟我共處一室，回房間去也行，你不找我我就不找你，多久都行，但外麵雨大，你別亂跑，好麽？”

    他語氣自然得像是根本沒發生什麽大事，關於剛才那些顛覆正常思維認知的事情，一個字也沒問，似乎隻是她耍了通脾氣要走一樣沈梔目光落在他濕沉沉的衣角上，剛回來的時候風雨交加，他把大半傘都打在了她頭上。

    半天，她點點頭，“好。”

    “那你——”

    “我不走。”沈梔仰起臉，“你快去洗澡吧，我就在這兒等你。”

    陸璟之在心裏重重鬆了口氣，打電話叫過酒店送餐上來，才找出替換衣服進了浴室。

    沈梔這次真的哪也沒去，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邊愣神邊等他，掛鍾裏的秒針一走一響，聲音嚓嚓地，她愣了半晌，腦子裏仍然一片空白，她低下頭，把臉埋在了掌心裏。

    陸璟之洗完澡出來時門鈴剛好響起，他擦著頭發去開門，從服務生手上接了午飯進來。

    他早上隻喝了碗粥，沈梔更是從早晨到現在滴米未沾，生煎早就涼透沒法吃了，他把餐盤端上桌，回頭叫她，“來吃飯了。”

    簡單的小炒，一菜一湯，兩碗米飯，半份甜點。

    陸璟之拆了筷子遞她，沈梔接過去，一遞一接間，誰也沒說話，倆人在餐桌上對坐，默不作聲地開始埋頭吃飯。

    沈梔不動筷子時不覺得，飯菜入口下肚，才發現已經沒知覺的胃被喚醒，開始漸漸感覺到了餓。

    陸璟之先吃完，盛了碗湯給她推過去，坐在對麵安靜地看著她。

    沈梔也很快吃完了，喝光湯，她抽了紙巾反複擦了好幾遍嘴，陸璟之又把半份芝士包給她推近了點，“飽了麽？再吃點。”

    沈梔沒飽，而且還不知道該說什麽，怎麽開口好。她一聲沒吭地把甜點盤拉過來，捏起一隻，小口小口地咬。

    芝士芯奶甜奶甜的，又糯又黏，在她刻意放慢速度的情況下，一隻手心大小的芝士包叫她邊吃邊拔絲，拔了十分鍾才吃下去一個。

    陸璟之看了她一會兒就沒再看了，從餐桌旁邊酒店自帶的書報架上抽了本雜誌，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看。

    沈梔吃到第三個時終於忍不住了，不知道怎麽說的是她，想跑的是她，可陸璟之什麽也不問，沉不住氣的還是她。

    她一口吞了最後半個芝士包，“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陸璟之正在翻頁的手停滯了下，從雜誌上抬起頭，“你想讓我問麽？”

    沈梔想了想，說，“不知道。”

    她是真的說不明白自己怎麽想的，至少現在還說不明白，陸璟之對她的態度一點也沒變，他說他不怕不介意是真的，嘴嚴不用他說，沈梔也信，他的反應讓他覺得放鬆，但同時又不可思議，這樣一個匪夷所思駭人聽聞的事情就這麽簡單地過去了？

    她神色複雜，時而皺眉時而又籲氣，短短一會兒功夫，多少心緒都從臉上遊過去了。

    陸璟之突然開口，“你以前認識我麽？”

    “以前”的意味從這一刻開始就不一樣了，此“以前”非彼以前，沈梔秒懂，愣了愣，點頭，“認識。”

    頓了頓，又說：“但你不認識我。”

    陸璟之的感覺有點微妙，他麵前坐著個姑娘，通曉著另一個“他”的過去未來，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從前的我認識你，但從前的你並不認識我。

    他合上雜誌放回去，但仔細想想，覺得也不意外，“你以前是不是走路時都很少抬頭？上學放學在學校裏都抱著書包悶頭走？”

    沈梔眼睛微微睜大，“你怎麽知道？”

    “我也夢見過一次。”陸璟之向後靠在椅背上，“在學校裏，顧成沂走在前麵，你抱著書包跟在他後麵追他。”

    他語氣平常得像在和她討論天氣。

    但沈梔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從他說出她小時候在動物園裏那一次的衣著時她就已經信了他是夢見過些什麽的，因為她肯定自己絕對沒和他說過她那時穿了什麽，還有冰淇淋的事，她更是講都沒講，連在她夢裏，那都是個一閃而過的小畫麵，她自己都險些不記得，何況他還畫出了孫楚的樣子。

    她第一次這麽確切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宿命這種東西。

    胃裏的滿足感和坐在對麵的人，都讓她無處著落的心慢慢歸位，緩緩靜了下來。

    沈梔說對，“我‘以前’就是那樣。”

    陸璟之難得好奇一次，繼續剛才的話題問下去，“那以前的我在你眼裏，是什麽樣？”

    沈梔沒想到事情會朝這樣奇怪的方向發展，她以為他會追問她的過去，卻沒想到他居然問起這種問題，但他的好奇一點也不讓她覺得難受，反而有種奇妙的踏實感。

    她說：“談不上什麽樣，我指的認識你就是單純知道有你這個人而已，其他什麽交集也沒有，連話都沒說過。”

    “這樣麽。”陸璟之眉梢微挑，嘴角一彎，輕笑了聲，“白向往了，我還以為能有段不為人知的前緣。”

    沈梔也笑了，邊笑邊看他，笑著笑著眼眶就一點點紅了，桌上沒有紙巾了，陸璟之把手伸過去給她，沈梔把臉往他手心裏一藏，輕輕蹭了蹭眼睛，還是一樣的溫熱，什麽感覺也沒變。

    沈梔抹了兩下就抬了眼，“我其實比你大了快十歲你真的不介意麽？”

    陸璟之手還沒收回來，就勢捏住了她的臉，手指往中間收，把她腮肉擠起來，嘴巴擠成個“O”型，左右看看，“除了眼睛大點，其他我真沒看出你大在哪了”

    說著目光還向下移了移，在某處隱晦地流連了下，沈梔一把拍開他，“你滾！”

    陸璟之鬆開手，拈掉她擦了半天也沒擦下去還沾在嘴角上的一點芝士，繞過桌子拉起她回到客廳，在沙發裏舒舒服服地窩下。

    “好了，你繼續，剛說到隻知道有我這個人，然後？”

    “沒什麽然後了就。”沈梔說，剩下的一句話就能說完了，“高中時聽說你性格和認識我之前差不多，自始至終都在A1沒轉過班，坐了三年的年級第一直到畢業，高中之後我就不知道你去幹什麽了，直到大學畢業以後，你回了陸氏工作，我再看見‘你’是經過家報刊亭時，你在本財經雜誌的封麵上，那雜誌好像叫”

    她想了想，“叫《商界》，不知道現在有沒有。”

    如果她始終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裏的話，他的未來應該的確會像她說的這樣，一步一步不出差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但現在有了她這個美好的“差錯”，現在跟以後，應該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那關於陸氏總部的那個夢裏，也有我麽？”

    沈梔嗯了聲，“有，就是你撐起來的這個夢啊。”

    她把來江州之前那一夜做的那場從頭至尾給他講了遍，看他深夜服藥、看他在觥籌交錯中和人交鋒斡旋，她甚至連細節都記得，“你有兩個特助，一男一女，車牌是江A702D1，保險箱密碼是”

    她看上去就像在講一段荒誕無稽的故事，但陸璟之聽得很專心，她對他半點都不設防，什麽都敢告訴他，哪怕是這種但凡他隻要動一點歪心就能讓她萬劫不複的事情，她都無所畏懼地相信他，把從今往後的未來，全都放心交到他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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