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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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
沈梔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心裏驚浪掀湧。
陸璟之就蹲在麵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她腦子纏成一團亂麻,思考能力被酒精稀釋,眼前景象一點點地渙散,她整個人處在清醒和茫然的界限中間,空氣中浮動著的濃鬱酒氣,讓她有斷續的恍惚,分不清哪一刻是真,哪一刻是假
陸璟之見她怎麽喊也不動,眼神迷蒙地直盯著空氣,知道她已經喝懵了,沒再試著去喊她,一手穿過頸後一手穿過腿彎,用力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飄過鼻尖,像那晚一樣清冽好聞,嗅覺騙不了人,沈梔捏緊他衣襟,把臉埋在他胸前閉上了眼。
陸璟之把她抱到床上放下,拉過被子搭好,臥室裏隻留了盞低暗度的床頭小燈,光暈幽幽,沈梔半張開眼,陸璟之坐在床邊,酒後的神情很溫柔,見她看過來,手掌在她額頭上輕輕摸了摸,替她撥開碎發,低聲說:“睡吧,晚安。”
沈梔咕噥了聲,翻過身,剛搭好的被子讓她掀開一半夾抱在懷裏,頭朝裏,背朝他,把臉深藏進了枕頭裏。
陸璟之替她關了床頭燈,臥室陷進一片黑暗裏,他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
會客廳方向傳來極輕的“嗒”一聲響,門被從外麵關上。
沈梔在黑暗裏睜開了眼。
房間裏很靜,但她身體裏血液奔流、心髒狂跳、皮膚發燙,整張後背都是麻的,頭暈得厲害,但腦袋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在天台上喝醉那晚的每個細節像倒灌的海水,匯湧成浪拍打過來,點點滴滴隨著心跳的撲通聲,一下一下地重新塞進她的腦子裏
沈梔忽然記起來,這學期開始不久之後的某一天,在圖書館裏,陸璟之沒在,季一和簡彤聊起他在剛剛過去的那個暑假裏忽然格外喜歡看網絡,經常問他們有沒有推薦,季一說陸璟之偏愛重生係列,簡彤反駁明明是霸道總裁風
她當時被霸道總裁風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激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簌簌往下抖落,絲毫沒注意季一說的兩個字,重生。
現在想來,她頭上霎時冒了密密麻麻地一層汗。
陸璟之聽清她說的那句活過兩次了,他一定聽清了,不止是聽清,他還知道她沒在說胡話,他早從暑假開始前後的那段時間裏就已經在猜測她的那句“活過兩次”是什麽意思了
她又想起軍訓回來在家裏和陸璟之長談的那次。
她問他能不能接受她有事瞞著他不講,他從善如流地接受,告訴她他願意等她自己想說的那天,哪怕她說是常人或許不能理解的怪事,他都連一星半點兒的詫異好奇都沒有。
還有下午在江外時,她一時衝動話不過腦問了姐弟戀的問題,他眼裏那抹非她不可的意味,不是她的錯絕,是真的。
從前沒曾注意過的細枝末節一點點串連成線
會客廳裏的風飄進臥室來,撲在沈梔臉上,吹得她滿是汗珠的額頭乍涼一片。
陸璟之大概已經猜到些什麽了。
沈梔輾轉反側了一夜,她沒想過瞞著陸璟之,從決定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想得很清楚,這些事不會瞞著他,等到個合適的時機她會一字不落地告訴他,但這種猛然間驚覺他已經有所察覺的感受實在不算好,斷片的記憶回歸得太過突然,讓她措手不及,連天亮之後要怎麽麵對他都想不到。
沈梔腦子亂作一團,時而清醒時而暈眩,渾渾噩噩地到天亮,她睜著眼定定看著牆上的表針一圈圈地走,走到九點過時,陸璟之給她打了電話來。
沈梔循著鈴聲走到會客廳裏,手機在一片七倒八歪的空酒瓶中央嗡嗡震動。
她看著手機響了十幾秒,終於撿起來,滑動屏幕接聽。
陸璟之的聲音饜足慵懶,有種陷在枕頭裏軟綿綿的沙啞,“還在睡麽?”
攥著手機的手用力到指節泛青,沈梔嘴唇動了又動,半天才發出個單音節,“嗯。”
沈梔此刻嗓子很悶,這一聲仿佛從喉嚨裏哼擠出來,不用刻意去裝就像是半夢半醒間發出來的聲音。
陸璟之在那邊問:“不吃早飯了?”
沈梔又慢慢嗯了聲。
她回應的頻率間隔太久,久得陸璟之理所當然地以為她還賴在床上黏著眼皮不肯起,他沒硬要叫她起來,沈梔聽著他那邊一陣動靜莫名的窸窣過後,聲音清醒起來,“那睡吧,醒了給我打電話。”
陸璟之估計沈梔還要再且睡一會,趁這段時間去了趟他母親口中的“那邊”,跟他爺爺把轉班的事情交代了遍,言出必踐,還了他母親一個想要的清淨。
沈梔就這樣實打實地“睡”了一個上午都沒“醒”,陸璟之直到返回酒店,都沒等來她的電話,他不知道沈梔記起了天台的那一晚,又順藤摸瓜往後捋出了一整條八九不離十的發展,走進酒店大堂時看了看時間,覺得她睡太久晚上又要熬夜破壞生物鍾,才又打了個電話給她。
沈梔洗了澡出來剛在沙發上坐下,陸璟之就又來了電話,這次她接的很快,清醒著想了一個上午,她終於決定,如果他真的猜到了,那幹脆就此機會攤牌。
“喂。”
陸璟之拿了份生煎站在門外。
沈梔一鼓作氣的開門見山在看見他手上袋子印著的“百年老字號”時,就像被還沒入口的生煎噎住了嗓子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臉色和精神都不大好,但不是那種宿醉醒來的還帶著頭痛的迷糊,就是純粹的,清醒著的不好。
陸璟之眉頭微蹙,“哪裏不舒服?”
沈梔躲開他的目光沒去看他,搖了下頭,“沒,沒有不舒服。”
陸璟之眼神停在了她臉上。
一夜之間,她狀態變得很不對勁。
半晌,兩人同時開口。
“你——”
“我——”
沈梔這次沒讓他先說,抬起頭來看著他,搶先道:“我”
陸璟之沒和她搶,可她自己又隻說出個我字就戛然頓住。
陸璟之很有耐心地等著她繼續。
沈梔胸腔漸漸起伏劇烈,她的手還握在門把上,擋在門板後,越攥越用力,越攥越用力
用力到她捏著自己的指骨痛到快沒知覺,陸璟之還在不動如山地等,眼神沉著,神情平靜。
沈梔嘴唇輕輕抖了下,攥住門把的手指酸麻發軟,“我想去個地方。”
沈梔讓陸璟之帶她去看看陸氏。
陸氏集團的總部大樓就在江對岸的金融商圈,跟前兩個晚上他們走過的江邊隔水對望,是夜晚璀璨江景中萬千閃耀的霓虹之一。
昨夜的雨還沒停,細如牛毛根根垂落,天沉得仿佛要壓下來,兩個人撐著傘,站在陸氏大樓前臉幾十米開外的小廣場上。
尚在假期裏的緣故,大樓門前人煙稀鬆,隻偶爾有零星幾個身穿職業裝的青年男女或進或出。
沈梔半仰著頭,看著麵前光鑒如鏡的樓體、樓體前有清晰無比的碩大陸字。
和她的夢裏幾近一模一樣,她半仰著頭,不動地看了很久,很久沒說話,漸大的雨沿著傘邊滴答向下,濺在地麵上,彈氣一小簇水花,然後消失不見。
她不出聲,陸璟之就一言不發地陪著她,什麽也不問,她隻經過一夜就突如其來的沉默似乎預示著什麽,他感覺到了。
沈梔看了很久,眼神數著窗一層層向上,心裏的恐懼、興奮、躍躍、逃避,統統裝進絞肉機一樣碾得粉碎,糅混在一起分也分不開,隨她數著的樓層一點點往上攀升,她視線及頂時,終於“嘭”地一聲炸開,把她用了一上午起草出的腹稿炸得粉碎。
真到了要攤牌之前,什麽腹稿都沒有用,她腦海裏混沌一片,好像什麽都有,又好像什麽也沒有。
沈梔毫無征兆,輕輕開口,“我夢見過這裏。”
她慢慢低回頭,轉過臉看向陸璟之,“這棟大樓,和我夢見的一模一樣。”
沈梔沒急著問他信不信,隻是看著他,眼神很靜,一字一句,“37層是執行總裁辦公室,一百八十度的弧形全景落地窗,辦公桌後有間私人休息室,保險箱銀灰色,嵌在迎麵的牆櫃裏,三道鎖,虹膜密碼,專門用來放公司機密文件。”
陸璟之的神情終於變了。
他先是愣了下,從沈梔的那句“37層”開始,眼神緩緩驚詫起來
他小時候去過37層,知道那裏什麽樣,沈梔說的分毫不差,而她即便來過這裏,也絕不可能上去過那間辦公室,更遑論會知道保險櫃的位置。
陸璟之忽然意識到她接下去要說什麽。
雨越來越大,大顆的雨滴重重砸落在傘頂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穿破脆弱的傘麵,但兩個人誰也沒說要走。
沈梔繼續道:“我想起我在天台喝醉的那晚了。”
“我說你也是一千萬,可我不敢要,你說你還沒被人中走,我想要還來得及,你自己會升值,日息1分,月利30,年利360”沈梔把他當時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遍,“最後我告訴你,我活過兩次。”
沈梔緊緊看著他雨幕下墨一樣愈發濃黑的眼。
“你沒當成是我酒後胡話,你有猜測了,對吧。”她聲音輕得好像隨時會被雨聲衝散,沈梔嗓子發幹,但這次話不由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從唇齒間慢慢推了出來,“你猜的沒錯,我的確,和正常人不一樣。”
說出來的瞬間,沈梔轉過了臉,眼睛向下垂著,睫毛止不住地顫,再沒看他。
她以為她要等很久,等他消化,等他錯愕驚訝難以置信,心情跌宕起伏地走一個來回可他和別人不一樣,他是陸璟之。
他一秒都沒讓她等。
“我想到了,但是無所謂,我不在乎不介意不害怕,嘴也很嚴。”
“而且不正常的不止你一個,我也是,你夢見過這棟樓,我夢見過你小時候,你小時候去動物園被蛇嚇壞的那次,穿的白裙子紅鞋,頭上紮了個很小的馬尾辮,手腕上帶了串珠子,你爸給沈瑤買了冰淇淋,沒給你,對不對?”
沈梔忘了自己是怎麽回的酒店。
陸璟之身上被雨淋濕了大半,衣服也不換,就一聲不響地拿了紙筆坐在地上描畫。
沈梔呆呆看著他筆尖徐徐在紙麵上勾勒出來一張臉,麵頰豐腴,眉眼柔媚他畫的是孫楚,年輕時的孫楚。他沒有見過孫楚,但畫得形神俱佳,隻這一張畫,就已經什麽都夠證明,什麽也不用再說了,她做的那個被穿著校服的他拯救的夢,是他們兩個同入了一場夢。
沈梔大腦從混沌變成一片空白,眼前這狀況完全超出她想象之外一個銀河係還遠,讓她做好的準備,準備好的應對都完全派不上用場。
陸璟之把主動權給她,她不說話,他就隻是等,一個字也不催。
沈梔看著那張畫沉默了好久,目光動了動,落在他完全濕透的後背上,說:“你身上還濕著,回去好好衝個熱水澡換個衣服,咱倆回來慢慢說。”
陸璟之看了她好一會兒,說:“好。”
陸璟之前腳出門,沈梔貼在門上貓眼看著他朝走廊那邊走遠,轉身跑回屋裏飛快開始收拾東西,書包拉鏈扯開,所有東西亂七八糟團成一團往裏扔進去,不疊不看,合上拉鏈背起來就要跑。
她不是不相信陸璟之,更不是不願意和他說,隻是她高估了自己,當這件事就這樣被突然擺上明麵時,她根本還就沒做好準備把上輩子那些事都說出來,她的思考能力現在已經暫時喪失了,想不到什麽最好的辦法,隻想先躲掉、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冷卻一下,哪怕躲不遠,就是躲去樓下換個房間也行
她快步衝到門口,謹慎向外看了眼,確定樓道裏沒人,她大力拉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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