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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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0

    謝嘉言說的沒錯,車子在開到距離奧體中心還有一公裏多的南京路前段時,就已經開始堵了起來。放眼向前看去,奧體中心明亮輝煌的燈景隱約佇立在風雪裏,眼前通向那裏唯一條筆直的路被密密麻麻的車流覆蓋,距離那片璀璨燈火越近,車道的作用就越小,數不清的車輛縱橫交錯在前,擴音器放大的協管聲被風模糊送來,和車內交通廣播裏兩個主播的插科打諢兩相呼應。

    “從南京路向紫金山路的方向現在車行持續緩慢,有往城東去的朋友建議繞路,雖然,嗯現在兩側輔路也相對擁堵。”

    “看來咱們青城人民的藝術造詣都很高嘛,對彭大師的音樂會反響熱烈!熱情如路況,持續高漲!”

    “那是!但在這裏呢,我們還是呼籲廣大車主,如非必要走這條路,盡量還是不要再繼續增加路況壓力,但如果您已經堵在這趟路上了,也別著急,奧體已經在加緊指揮疏散,預計通行時間二十到三十分鍾,放鬆心情在車內休息一會兒,享受一下這個周末美好的初雪夜晚吧”

    “”

    前麵走不動,後麵也調不了頭,司機探頭在外看了看,回來用力一把撳了廣播,從後視鏡裏瞥了坐在後排的兩人,嘴裏嘟嘟囔囔、罵罵咧咧,“老子跑車等錢掙的,享受他奶奶個腿!”

    “我知道了。”

    兩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壓住了這句抱怨不滿。

    謝嘉言心急如焚,見寧洲掛了電話,本想問問他怎麽樣了,可還沒張口,就看他從剛才開始毫無變化的臉上漸漸出現了裂痕。

    寧洲低下頭,前額潮濕成片,陸璟之告訴了他許娓娓跟帶走她的女生之間的舊怨,情況相當不樂觀,他勉強維持著的冷靜像被扯開道口子,恐懼灌泄進來,讓他的太陽穴止不住地突突狂跳,眼前眩暈花亂。

    但現在多一秒的功夫留給他恐懼都是奢侈。

    他抬手掐住太陽穴,指節用力得青到發白,靠痛感壓抑控製慌亂,迅速判斷起情勢,這裏距離垃圾處理廠還有六公裏左右的路程,預計通行時間隻會長不會短,還有這條路上幾步就是一攔的紅綠燈,他來時一路上一樣注意過了,青城自行車本身就少,因為天氣緣故,今天更是幾乎一輛也沒看到。

    沒時間再給他們等著路慢慢通行,哪怕是隻能跑著去。

    他想通的瞬間伸手就要打開車門下去,司機手快,搶先落了鎖,回頭朝二人看了眼,語氣不善,“這就要下去啊?那後頭我拉誰?!這道堵那麽長我得等多久?!你們這就走,我後麵怎麽辦?”

    他看準這倆學生好欺負,攔他車時就大概已經碰了幾鼻子灰,沒等他張嘴就急不可待地出了他心理價位的雙倍一口價要過來,還是要去垃圾廠,這指不定是遇上什麽事了,那就算他今個運氣好,趕上肥羊了,不宰白不宰!

    這司機話裏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們說好了的二百上車時就給了,現在又鎖了門,分明是要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擱平時這種事謝嘉言非得跟他論明白了,但跟前急得人命在前,他二話沒說掏出錢包抽了五張大鈔遞過去,急得聲音都尖利起來,“開門!!”

    司機瞄了眼謝嘉言手上的錢,心裏頓覺滿意,又惋惜剛才要是再橫點沒準還能宰更多,但可算沒再多說,一手接錢一手開鎖,寧洲聽見聲響,推開車門就衝下去朝前狂奔起來!大風轉瞬湧進來,謝嘉言緊隨其後下車,拔腿朝他追了上去!

    雪越下越大,路麵難行,以往總是眷顧他們的天時地利都遠去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兩個人頂著風奔跑,雪片迎麵飄來,拍在臉上冰冷刺骨,連看上去近在咫尺的奧體都遠得像是到不了!

    不知跑了多久,謝嘉言灌了一肚子冷風,氣喘得厲害,他身體素質尚可都覺得跑不動了,前麵的寧洲卻還不停。但他的速度顯然不受控製地變慢了,但這樣下去也撐不了多久,六公裏,等他們跑到,什麽都來不及了

    謝嘉言站定在原地大口喘息著蹲下,呼出的白霧消散在空氣裏,聲音也被周圍暴躁的鳴笛淹沒,寧洲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縮小,擁堵車輛紋絲不動,巨大的奧體中心不論遠近前後始終離不開視線之內,用耀眼的光燈冰冷地提醒著他們距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寧洲關心則亂,他得想辦法,不能這麽跑下去,這樣根本到不了!

    可是還能怎麽辦?謝嘉言齜著嘴四下環顧,這情況分明無路可走!除非他們長出翅膀來飛

    有了!!!

    他眼看著麵前非機動車道上有團影子快速由遠及近,心裏不可抑製地湧起陣絕處逢生的狂喜,手在雪地上用力一撐,手腳並用爬起來朝著道上就撲衝了過去——

    人被逼到一定份上,生出來的爆發力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他這一番動作,穩穩當當正趕在那團快速移動的影子開來麵前的那一刻攔住!!電動車急刹在雪地上劃出兩道痕跡,騎車的是個中年婦女,圓胖臉、大嗓門,叫他嚇得心驚肉跳,圍巾一拉,破口就罵,“年紀不大眼睛不好使呢?!走道不知道看路的啊?!在這裏橫衝直撞個什麽勁!找死還是碰瓷?!”

    “對不起對不起!!”謝嘉言慌忙道歉,一手緊抓她車把不放,一手從口袋裏掏了錢包出來,嘴上一刻不停,語速飛快,“姨、姨!我有急事!真的急!麻煩您,車能不能給我用用!是買是借您說了算!!我給您錢!!多少都行!我是青城一中的,這我學生證、身份證,押給您!全押給您都行!!”

    謝嘉言一張臉通紅,早分不清是跑的急的還是凍的,車上女人狐疑打量著他,沒吭氣。謝嘉言心裏直打鼓,他慌不擇路地,攥著車把的手不敢鬆開,又沒第三隻手能用,索性一把將錢包塞到了中年女人手裏,“求您了姨!我真的有急事!!”

    這句話說得聲音打飄,就差要哭了,樣子實在不是裝能裝出來的,還就為了騙輛電動車,那女人看了眼他下身校服褲子,又看了看他錢包裏的身份證學生證,猶豫片刻,抽了他學生證出來,把錢包還他,利索從車上下來,“行了行了!!車借你,我也不要你錢,車別給我騎壞了!禮拜一我上你學校找你要去!”

    要不是趕時間,謝嘉言激動想跪下給她磕個頭的心都有了!匆忙說了幾聲謝,從她手上接過車騎上就往前去追寧洲了,徒留好心眼阿姨在原地大喊:“——你倒是讓我摘了別的鑰匙!!!”

    輪子跑得到底比腿快,謝嘉言沒兩下就趕上了在前麵已然顛著跑的寧洲,“上來!快點!我騎你指道!!”

    寧洲喘得厲害,沒勁也沒心問他車是哪來的了,三兩步上前在他身後跨坐好,謝嘉言車把一擰,電動車就飛馳了出去!!

    天越來越冷,風雪愈大,寒意無孔不進鑽遍全身,謝嘉言握把的手凍得發僵,迎風見淚,鼻涕橫流,在臉上糊做一團,寧洲在他背後看著地圖,“前麵路口右轉。”

    謝嘉言操縱車頭猛地一轉,可才一拐進去,電量顯示就開始飄紅,他手指用力到幾乎把車把擰斷,“還有多遠?!”

    “兩公裏不到,最後一個路口。”寧洲同樣看見了那道刺眼紅光,謝嘉言可以急到失聲,可他連急出來都不敢,生怕一急就控製不住崩潰,他隻能想方設法讓自己維持冷靜,即便維持的隻是看上去的冷靜,他腦袋裏其實早就已經空白一片了,甚至異想天開地想要靠虛妄的祈求換來保佑,興許許娓娓被帶過來時路上也已經堵起來了,興許她還沒被帶到垃圾廠多久,他也還來得及趕上在一切發生前

    他低聲喃喃,“等一等,別出事,千萬別出事,他這就到,馬上就到”

    但大概因為他從來都沒有過什麽虔誠的信仰,祈求保佑這種事顯靈也不會顯在他身上,電動車速度越來越慢,在到最後一個路口時,就已經完全騎不動了,地圖上指示著筆直一條通往目的地的路,他一言不發,下車再次狂奔起來,風刮在臉上凜冽如刀割,臉被吹得生疼,心髒狂跳得也生疼,眼鏡上霧氣水點模糊得讓他看不清前路,但他衝在雪裏,跑得比長任何時候都要快

    寧洲用盡渾身力氣跑到垃圾廠前,彎下腰壓著聲音咳嗽起來,遠離鬧市的廠房漆黑一片,空氣裏隨風飄來難聞的氣味,處理設備的巨大嗡動聲是這裏唯一的聲響,他飛快朝周遭看了眼,唯一半遮半掩的一扇大門裏有光流瀉出來,他沒再遲疑,咬著牙過去打開門——

    許娓娓被捆住躺在地上一動也動不了,閉上眼等著巨大的痛苦襲來,耳邊卻傳來一陣騷動,椅子遲遲沒有砸下來,她睜開眼,就見先前站在林萱子背後的那撥人在團團圍著個人,距離太遠,她看不清那人的臉,隻能從包圍的縫隙裏,隱約看見一點校服褲子的天藍色

    而林萱子已經高高舉起掄下的椅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拿開了,她一樣看著門口那邊,短短幾秒鍾的時間,她剛還被氣得失控變形的臉上突然掛了抹詭異的笑,許娓娓預感不好,果然林萱子朝那頭招了招手,示意那幫匪帽男,“帶他過來。”

    隻有一個入口,寧洲甫一進門,就被專門盯在門口守著的幾個人發現了,他在十數人間奮力掙紮無果被死死擒住動彈不得,被扭著雙臂推到了林萱子跟前。

    許娓娓鼻子上的血已經幹了,身上濕透但不見任何撕扯傷口,他心放下一大半,五髒六腑裏火燒火燎,喉嚨幹得要炸開,想要說話,一張口,就控製不住地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許娓娓看清他的刹那雙眼暴睜,像條脫水的魚在地上瘋狂彈動起來,試圖用腳去勾踹林萱子,“你要幹什麽?!你想幹什麽?!”

    林萱子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得那麽快,剛還在為許娓娓的刀槍不入氣得發懵,這下就給她送了個人來,她聞言笑起來,故意做給寧洲看,對著許娓娓鼻子又是一腳,剛止住的鼻血頓時又流出來,“你剛不是刺激我刺激得很凶嘛?怎麽現在怕上了?真怕我動你這個弱得跟個瘦竹竿子似的男朋友啊?”

    “你敢動他!你動他試試!!”許娓娓大吼,鼻血流進嘴裏,黏在齒間牙縫上,讓她本就已經渾身和泥帶水半臉血的模樣更加狼狽,“咱倆有仇有怨你衝我來!你別動他!!”

    “行,聽你的,我不動他。”林萱子重新提了椅子,“你說得對,仇是咱們的,又不關他事,我動人家幹嗎?再說就這弱的跟個病秧子似的樣,能肯跑來找你就勇氣可嘉了,值得鼓勵呢。我記得娓娓你說過你們兩個感情很不錯是吧?那我叫他看著,好不好呀?”

    說著用力抄起椅子,這次沒有被人打斷了,專門卸了膠皮墊腳的鐵製椅腿狠狠掄砸下來!!

    寧洲被人控著頭,眼睜睜看著許娓娓額角頓時血流如注,大股鮮血噴湧出來,頃刻間流遍她半邊臉!!他用力朝前掙去,脖頸血管爆起,眼角撐得像要撕裂開,不知咬破了哪裏,口腔裏瞬時被血鏽味充斥,可身後無數雙手拉著他,讓他動不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朝前哪怕半步!!

    這才隻是第一下,但林萱子總算得償所願,許娓娓噴湧出來的鮮血瞬間衝洗掉她心裏對當年那件事情的罪惡感,看,她就說不是她的錯,她找許娓娓報成了仇啊,不是嗎?

    她看了幾欲發瘋的寧洲一眼,心裏的暢快洶湧難言,眼看著重要的人在眼前承受致命傷害的滋味兒,終於有人和她一樣體會到了!她毫不猶豫地掄起椅子砸下第二下——

    控製住寧洲四肢不可撼動的力量突然伴著股猝不及防的衝勁兒向前一闖,拉在他身上的手頓時有了鬆動,他猛地掙開,用力撲蓋上前把許娓娓遮護在了身下!!

    第二下如他所願地落在了他的頭上,猛地一下劇痛從腦後傳來,他頭上頓時疼出冷汗,緊跟著是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腦後像是破開了個洞,他起先感觀還在,感受得到痛、感受得到粘稠滾燙的血液順著腦後緩緩流向前來、感受得到許娓娓在他懷裏微微的顫動、甚至還有背後趕來的謝嘉言的聲音和他製造出的混亂聲。

    但漸漸地,仿佛有風從腦後灌進來卷走他的意識,流向臉前的血染紅了鏡片,流過了鼻端唇邊,他眼前越來越模糊,口鼻間也被鮮血包裹,什麽都看不見聞不到了,他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抖起來,力量被從身體裏剝離出去,僅剩可控的力氣讓他緊緊摁住許娓娓的頭壓在胸口

    徹底陷進無邊黑暗前的一刻,寧洲的思緒恍惚有了一瞬間的清明,宛如人死前的回光返照,讓他無比清晰地想到在路上時的祈禱。

    他的祈佑到底還是顯靈了,他說等一等,他說馬上就來,他說千萬不要有事說出來的都沒有實現,但他放在心裏一路跑一直想著的那一句——如果真的躲不開,那就什麽都衝他來。

    還是叫他如願以償了。

    原來願望想要被上天兌現,真的不能說出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