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了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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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娓娓目光怔怔。

    她當然記得胡競弛,但她千算萬算,都沒想到林萱子竟然是他妹妹。

    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起當初來,那會兒她才來青城,臨城鄉下口音很濃,轉進一中當天在班裏上台自我介紹時,胡競弛就領頭帶著一幫男生女生嘲笑她。

    雖然當時讓班主任“鎮壓”了,但第一麵就明目張膽地嘲笑,她正式上課之後的情況不言自明。

    隻是起初還知道背著她笑,常常是她在班門外還能聽見教室裏成片響亮的笑聲,笑裏還夾雜著說她既村又土的言語,但等到她進去了,笑聲就戛然而止,以胡競弛為首的那撥男女生們就用種要笑不笑的輕蔑眼神看著她從門口走到座位上,然後輕嗤一聲。

    她那時初來乍到,臨來以前她爺爺奶奶都語重心長地告訴她要和新同學好好相處,她是後來的,肯定不比人家一開始就同在一個班處出來的關係,要收斂點脾氣,能讓則讓。於是她聽話地讓了,對那些讓她極其不舒服的眼神表情視而不見,假裝不知道,每天隻跟沈梔在一起。

    沈梔在她轉來前就是班裏的受氣包,她和沈梔走得近,又對班上隻隔著層窗戶紙般薄得不能再薄的嘲笑假作聽不到,她的忍耐沒換來胡競弛的偃旗息鼓,反倒叫他變本加厲,以為她跟那時的沈梔一樣,隨便怎麽欺負撒氣,都根本不會反抗。

    於是嘲笑徹底擺上明麵來,胡競弛把他那個年紀所能表達出來的所有惡毒都招呼到了她跟沈梔身上,用他能想到的所有辦法,無所不用其極,沒仇沒怨,就隻是純粹的心懷不堪跟惡意,要摧毀那個年紀的她們還沒架構起來的承受力。

    她還是在忍,但開始正經警告,一次、兩次、三次但胡競弛每次都不把她的話當話,他斜著綠豆大小的眼睛從上往下看她時那副蔑然輕視的模樣,她到現在隱約回憶起來都還忍不住厭惡到眉頭緊皺。

    記不清她到底警告了多少次以後,胡競弛終於把她惹急了,她抄起椅子把他給砸了,砸得一地是血,砸到救護車開進學校把人抬走

    她有印象當時胡競弛家裏還來學校鬧過幾次,不依不饒地糾纏了一段時間,後來她家裏出麵擺平了,她就再也沒見過他,至於胡競弛再後來怎麽樣了,她不清楚,這件事轉眼過去了幾年,直到現在,她也根本沒想過要去問。

    許娓娓把當年的事情回憶了遍,腦海裏幾乎沒有任何林萱子在當時扮演了個什麽樣角色的記憶。

    她印象裏的林萱子一直話不多,但和沈梔當時的懦弱畏縮不一樣,她隻是內斂文靜,會在她們倆被人嘲笑之後衝她們露出個友好善意讓人覺得安慰的笑,會在她們被欺負得東西叫人扔一地時,悄悄過來幫她們撿撿,除此之外,她完全不記得林萱子跟胡競弛有過什麽交集

    林萱子咬牙切齒地釋放出憋屈了這些年的恨意,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許娓娓露出哪怕一星半點兒的恐懼,兩隻大眼睛裏滿是茫然,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更沒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

    她這副根本不在狀態的樣子比不屑一顧來的更讓人冒火,林萱子起初還想要笑著以牙還牙,許娓娓才讓她潑醒不過多久,她就連平靜都維持不住了,手指插進許娓娓頭發裏,從發根緊緊揪住,猛地抓起又猛地摜下,恨聲道:“你是聽不懂麽!啊?!”

    “我說你今天就別想完完整整地離開這裏!”林萱子壓著許娓娓的頭,將她的臉往被水浸濕的酸臭地麵上用力摁住,“你知不知道我哥現在被你害成了什麽樣子?!他半邊頭都癟下去了!那一片傷疤手術疤凸的凸凹的凹,坑坑窪窪讓他連個人都不像!腦內神經損傷!智力隻有三歲!連吃喝拉撒都要人隨時盯著!連自理都不能!!”

    “我媽為他辭職在家!我爸因為擔心他幾年沒心思工作,生意丟了公司完了!你家賠的那點錢兩三次手術做下來就分文不剩了!!我們家為了給我哥繼續治下去房子都賣了!!現在隻能租間破屋住著!!”林萱子簡直恨毒了她,本想直接砸爛她的頭,可偏偏越往下說越是控製不住,她抓著許娓娓頭發又把她人從地上扯起來,“這些都是拜你所賜!你毀了我哥一輩子,也毀了我們全家!”

    許娓娓讓她摁得酸水嗆進鼻孔裏,鼻腔連著口腔,味道躥進嘴巴,惡心得讓人幾欲作嘔,冷水澆透的衣服完全貼在了身上,風一刮,凍得她透心涼,頭皮也被扯地疼得厲害,好像要把頭發從腦頂上連根拔起一樣。生理跟心理的雙重不適讓她思考能力變得滯緩,但林萱子的話她還是聽明白了。

    她維持著這個被抓著頭發硬生生扯起的姿勢很久,終於回過眼看她,抽著氣,慢慢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許娓娓這輩子也沒和誰道過歉,但這聲對不起真心實意。她不知道她當年不計後果的衝動給一個家庭帶來了這樣毀滅性的打擊,更不知道這個家不止是胡競弛的家,還是林萱子的家。

    “你哥的事我會負責,後麵治療跟手術需要的——”

    “你閉嘴!”林萱子鬆開她的頭發,站起來一腳踹上她的鼻子,許娓娓疼得頓時失聲,鼻端一熱,溫熱的血跡沿著人中流了下來,“你要說什麽?我哥後麵治療還要再用多少錢都由你家來出?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放過你了?別做夢了!你也少做出這副悔不當初的樣子來道歉!你說一萬句對不起又怎麽樣?!能讓我哥毫發無損變回他原來的樣子嗎!”

    “還是說你道歉完全是因為我?”林萱子望著她痛苦的神情,心裏可算覺得舒服了些,“你以為我當初是真的對你和沈梔好啊?嗬,就你們兩個!當初一個暴發戶家的土鱉,一個腦袋有病的傻子,我躲你們都來不及,還對你們好?”

    “都到今天了,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你轉學來那天我正巧路過辦公室,看見班主任對你媽點頭哈腰的,連校長都稀罕地態度客氣,我就知道你來路不一般,總之在你跟前刷刷臉熟混混關係,反正沒壞處,搞不好什麽時候,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許娓娓相當記仇也相當記好,她對當初所作所為的深切歉疚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胡競弛是林萱子的哥哥,否則照她現在看來,胡競弛依然可恨,倘若時光能倒流,她或許不會下那麽重的手,但該教訓他,她還是會用同樣的方法教訓他。

    她在意的是那份逆境裏的善意,她始終以為林萱子當初對她和沈梔的友好是真的,所以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意外導致了她的家庭從此不幸,才迫切想要用盡辦法彌補。

    可是現在林萱子告訴她,那些她認為難得的善意友好都是假的,以另一種更加惡心的方式,兩麵三刀地存在著。

    “你一定覺得我膽子很小,所以當時看著我哥欺負你們才不敢出麵的是吧?”林萱子終於等到她變了眼神,原本的誠懇歉意漸漸變成不可置信又一點點化成濃重失望,她繼續澆油,讓這把火燒得更旺,“其實根本不是啊,你不知道我看著他欺負你們,心裏有多想笑,可是我在教室裏不能啊,所以我就隻好回家再笑,和我哥一起,模仿你那一口土的不能再土的口音,模仿沈梔那副精神有問題一樣的蠢相!”

    “然後第二天到了學校,他接著做他的惡人,我繼續做我的好人,哦,對了——”林萱子突然又想起什麽,目露譏誚,得意一笑,“你記不記得你在我生日時送我的那條項鏈?我嫌你土啊!拿回家就給我們家狗戴了!”

    “”

    許娓娓眼神裏的失望慢慢散去,她脖子支得有點累,幹脆趟回了淌著酸水的地麵上,一語不發地聽著她宣泄恨意、過了最開始那一瞬時的詫異失望,她現在隻餘慶幸,還好,還好她當初沒看走眼,跟沈梔做了朋友,而不是麵前這個和她哥一樣的垃圾。

    她從來不會為了不值得的人難過,從來不會。

    林萱子用力宣泄了一通,把因為這幾年來眼睜睜看著家裏一日不如一日而積鬱在心的恐慌統統轉化成怨恨施加給她!然而直到她痛快說完,才發現許娓娓毫無反應,和剛剛知道她和她哥關係時的茫然不同。

    這一次,她是真的不屑一顧。

    哪怕被綁在那裏渾身濕透鼻血橫流,她那雙大大的,淺琥珀色的瞳仁裏都沒有任何一絲情緒了。

    林萱子假設的裏的那些,她得知真相後被看重的友情背叛的痛苦、對當年犯下不可挽回錯誤的悔不當初跟即將到來無法躲避傷害的畏懼求饒,什麽都沒有。

    她知道許娓娓對她不設防,也知道許娓娓本性善良,甚至知道當年錯在她哥更多,她當時分明可以去勸他的,而她沒有,是她悄無聲息的推波助瀾才讓一切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地步,她這幾年每個白天都要聽她媽說一句“假如當初”,每個夜晚更要被夢魘纏繞,她覺得自己快瘋了,所以總要有人為這些負責,她沒有錯!錯的不是她!就是許娓娓!!隻有許娓娓!!!

    但是現在,她以為能傷害到許娓娓讓她痛苦不堪的十八般武藝都用盡了,可許娓娓卻已經刀槍不入。

    林萱子雙眼充血,紅得驚人地瞪著她,明明已經發泄幹淨了的怨尤好像從空氣中又一點點重新凝結回來,穿過胸口皮膚融聚進了胸腔裏,還摻雜了垃圾場的惡臭,比先前更加難忍。

    她說不出話來了。

    這下改換成了許娓娓看了過來,她的眼珠幹淨明澈,以往總是愛笑,清澄的眼睛裏也總帶著笑,可原來當她不再願意時,她的眼睛也可以毫無溫度。

    “他活該。”許娓娓慢慢開口,她很少用語言去傷害別人,誰都知道她覺得能打一架就少廢話,可沒人知道,她其實還覺得,傷人誅心,隻有言語才是最鋒利的刀子,她為圖開心樂得糊塗,但總有清醒明白時,“你也活該,你們一家都活該。”

    “以你哥的脾氣,不栽在我手裏也會早晚會栽在別人手裏,你其實該慶幸,他被我打殘好歹我家還賠了你們錢,要是別人還指不定誰賠誰了。”

    “何況你既然明知道我來路不一般,還看著你哥這麽作死招惹我都不提醒他,把他推在前麵讓他不斷挑戰我的底線,你就躲在他後麵藏起來心安理得地看我的笑話,他被我打殘成殘廢智障,不是應該怪你嗎?還是說其實你本來就特別恨他?恨他搶走你一半爸媽,索性就借我的手提前幾十年替你解決個遺產競爭對手?”

    她的話像鋼筋鐵骨的一隻手,狠狠穿進她胸口撕掉她這幾年來小心養護輕易動不得的傷疤,林萱子目眥欲裂,回身拖了椅子來,雙手高舉,朝著她的頭就掄了下來,“你去死!去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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